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飞花令(第七期)

文/月中山

-1-

跟相识多年的网友欢颜一起去乌镇后回来,这是我第不知道多少次又梦到她,走路总是冲来撞去的胖姑娘——许玉琪。

我梦到她站在教室门口喊我,手里抱着一叠复习资料:“喂,你快点呀,再不快点等一下一号窗口的可乐鸡翅又没有了。”

正是下课铃刚响,中午教室外的热浪一层层涌入,我刚把抄英语单词的小本子丢书包里准备中午回宿舍时记几个,她就已经从隔壁班轻飘飘的出现了。

她的嗓门很大,而且人高马壮的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样,每天咋咋呼呼的从她班上窜入我们班级,典型的一看到吃就会两眼放光的胖姑娘。

“来啦来啦,天天就想着吃,你倒是想一想洪秀全是哪一年成立太平天国的呀。”

我没好气的刚出教室,她一道力气如八爪鱼的胳膊扯着我便出了门,从五楼高的教学楼蹭蹭连气都不带喘一下的跑到食堂去。

那跑跳间、在人流中带起的风仿佛还在耳边,在停留在嬉笑怒骂的脸上,而今回头,仿佛只剩下满目苍夷,我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终究力不从心。

很多年过去,我还时不时记得她的一颦一笑,想起她什么姿态表情站在寝室窗户边,纵身一跳,如断翅的蝴蝶,终究没有飞起,落下一地鲜红。

-2-

许玉琪成绩不好,高二刚分班开学一个月后的模拟考试我才知道的,试卷发下来她考了女生中的倒数第一。

班主任在讲台上碎碎念哪个同学拖了班级后腿时,我看到她自尊心极强的低着头,有眼泪砸在桌面的试卷上,晕染了一大片。

她用笔小心的戳我校服,“唉,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道题哪里不对呀,这个导数不是这样用的吗?”

我不耐烦的侧过身子,真是,跟她说了十万八千遍不要戳我,戳的怪疼的,长的胖难道就没知觉吗?

自从她知道我是年级前三,不时各种骚扰,见我每回耐心解答,有一次后,她忽然抱着我的胳膊说:“你真好呀,要不你不住宿你搬去我家跟我一起住吧。”

然后她拿出许多零嘴,有一堆猫咪还有一根葱之类的,花花绿绿塞满了我的抽屉。

“我不吃零食的。”

说完把零嘴又塞回她的抽屉,看到她苦恼着脸,低着头继续写数学题,写了半天那道题根本没有动,无奈的叹口气拿过卷子。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咋就不会呢?真是的,公式倒是背的挺麻利的,不会用有什么用?”说完唰唰几笔,一条辅助线画了出来,她马上开窍,喜笑颜开的拿过卷子,张嘴便想在我脸上亲一口。

我忙嫌恶的躲开道:“咦~走开!”

教室里立马出现一串爽朗的女高音来,她的脸比六月的天还变的快,我算是知道了。

-3-

周六中午看书看过头,忘了收拾衣服,只好下午放学后重新回宿舍收拾,等收拾完毕后,才发现舍管老师不知何时把楼道的铁门锁了,整栋楼一眼望去,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心里一阵无奈,恰好肚子也跟着打鼓宣示饿了,瞬间心情更不好了,难道我这个周末要被饿死在宿舍里吗?

“哎呀,你咋也还在这啊?”

忽然身后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许玉琪,她正站在三楼高的窗沿上,从外面朝里笨拙的爬着,在看到我时,一脸激动。

“你干什么,这么危险的动作,快点过来。”

我两步上前,拉着她进来,她却如猴子一般站在窗台上朝下一跳,然后拍拍手站了起来。

“我来拿我手机啊,中午放你床上了,提醒你了你竟然看书看着睡着了,刚走到校门外才想起来,我这周末还要靠它看《网球王子》呢。”

“天,为了个《网球王子》爬窗户,你以为这是一楼呢?没摔死你就算好的了,那你等一下怎么出去?”

“我的大小姐呀,当然是从这里下去啊,我看到老韩出了校门,一猜宿舍门就锁了,幸好看到这楼道窗户没关。”

她一副看到外星人的样子,睡说着进去拿了手机,带着我这胆战心惊的小女子,一路颤颤巍巍的爬了下去。

不过,幸好有她,不然我要被锁在宿舍发疯过去。而我,肯定不会想着从窗户爬下去,我还年轻呀,可不想死。

-4-

她家就几公里的路程,公交车不能直达,她就每周日骑着单车来学校,到了周六再骑背着大包小包回去。

南方的深秋里,她驮着我在风中横行,如同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螃蟹般,她兴致勃勃的扭过头问我。

“喂,我们高考完是不是有三个月的时间呀,好像是6月8号考完吧,大学九月多才开学,三个月时间你准备干嘛?”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靠在她胖乎乎的背上道:“打暑假工的话太浪费时间了吧,我想要去旅行,骑单车去西藏,还想要去云南丽江、大理去玩。”

“唉,你想法跟我一样捏,要不我们到时候一起吧,骑单车去云南再到西藏。”

她兴高采烈的忽然站起身来,一双脚踩在脚踏板上,扭着身子踩过了上坡路,直累的气喘吁吁喊我是个大胖子。

上坡后便是下坡路,她刚撒开脚朝下冲去,下坡处的大马路中间一棵几人粗的槐树后,闯出五六个染着红绿各色的头发的小混混,每人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将我们团团围住。

这座广东南方的小城,俗称:“天上有雷公,地上海陆丰”的地方,那时还是烟赌毒、拐卖走私的地方,偶尔从路上蹦出个抢劫的根本不算稀罕。

结果就是,我们只能看着她的单车可怜巴巴的被人抢走,那些人临走时还朝着我吹着口哨,贱笑堆了一脸。

许玉琪看着对方如此动作,瞬间如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公鸡模样,跳在我身前张开双手,嘴里大声道:“既然抢了单车,就快些走!”

小混混们被逗笑了,有人扬起手反手给了她一巴掌,直骂了句:“凄凉哟,积郎期线(这人白痴)”骂了句后扬长而去,只留下我一脸的懵逼还有许玉琪委屈痛苦的背影。

我感觉自己很失败,许玉琪见我默不作声,马上以一副大姐姐表情安慰我,我们站在公交车牌下,她目送我上了公交车才转过身朝小区走去。

我忽然回过头张望,公交车摇摇晃晃的朝远处开去,我看到她的背影仿佛也跟着摇摇晃晃的朝远处走去。

心里生出许多感动来,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总是说自己自来熟,人来疯的胖姑娘,在颠簸的车内,我想,如若我们就这样做一辈子的好朋友该多好。

-5-

高三如火车急速呼啸而来,载着我们奔向未知远方。

每一天都开始争分夺秒,刚好学校又分了班级分了宿舍,许玉琪伤心的拉着我的手:“喂,你说学校怎么这么残忍啊,我们这么要好,肯定连学校老师也开始妒忌起来了。”

我笑了下,搂着她的带肉肉的大腰,“唉,你想多了吧?谁让你一天到晚不惦记下好成绩,好成绩肯定也不会惦记你啊!”

“哼,成绩神马都是浮云,我可是每天学习到深夜的人啊,也没见成绩提高,你说说我们这都是大脑,咋你和我的还区别这么大呢。”

她开始愤愤不平,拿着长长的指甲开始戳我的脑壳,戳的头皮有些发麻,我顺势一把拧过她的手时,上课铃声响了,她依依不舍的朝走廊挪步。

班主任恰好进来,看来眼她嬉笑的脸:“一天到晚的就知道疯,我看你高考完还笑不笑的出来,某些人还是不要和成绩差的来往了。”

我听后低着头,班主任的话此时在我脑海中如金科玉律般难以辩驳,我斜眼看着许玉琪飞快的从窗户边朝隔壁班跑去,脸上的笑容仿佛冻住了般,那笑很难看。

二模候后,大家都跟霜打的茄子般,科目老师一出现在门口,连空气都是窒息压抑的很,许玉琪渐渐也感受到了无限压力,有时候下了晚自习,我们顺着校园林荫跑道一圈圈走,她开始沉默。

有一回她抽抽搭搭的坐在椅子上,我站在旁边正背着政治,她一把夺过我的书,生气道。

“我说我都这伤心了,你咋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就不能把书放下陪我聊聊天啊,整天就是书啊书的,都快成书呆子了!”说着将书使劲丢在地上,我生气的瞪了她一眼。

有科目老师正好路过,嘴里念叨:“现在的学生都是什么素质,自己不好好学习还要妨碍别人学习。”说完摇摇头啧啧离开了。

许玉琪的眼泪又下来了,仿佛被人揪住了小辫子般,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朝宿舍走去。

那以后她开始越来越安静,有时候仿佛故意躲着我,更多的时候我下课经过隔壁班去厕所,都看到她在课桌上,耷拉着脑袋,头越埋越低,脸上再看不到一丝丝开朗笑意。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稍有不慎便被挤下桥摔的人仰马翻,在这场战役之中,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朋友一起玩耍畅谈人生了。

那乌云笼盖下,每个人都人心惶惶。

那天空下,夜晚的广玉兰花正散发着独特的香气,熏的人只想睡觉,十一点过后,原本应是静谧的宿舍区,开始一片哗然。

声音越来越大,有尖叫声不断传来,二楼的男生宿舍区有骚动,如狂风过境,掀起半边天空。

漆黑的夜里,连星子都没有一颗,警报声在校门口响起,有好事者站在四楼阳台后回来念叨:“不知谁跳楼了呀……”

于是,整个宿舍又归于平静,困意袭来,大家只关心明天有没有好精神继续面对一天的高压学习,连生死都在此面前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二天早上,食堂里我没有看到许玉琪,刚坐下,便听到低年级的人说:“哎,你们听到没,昨晚有女生跳楼了,好像是高三三班的。”

“什么好像,就是!好像叫许玉琪吧?你们消息太不灵通了吧!”

我忽然楞住,许玉琪……三个字在脑海里放大,嘴里一口面包还没咀嚼好,不自觉难以下咽的动作让我喉咙生疼,我使劲吞下,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朝隔壁班跑去。

捉住一个跟她一寝室的女生,才知道,原来那故事里的人,真的是她。

我张着嘴,鼻子难以呼吸,低着头趴在桌子上,书本在面前晃悠,可我一点心思都没有,教室里很安静,安静的我都能听到自己胸腔内咚咚的跳跃声。

有朗读声传来,我抬头正看着班主任站在讲台,示意大家放下课本,没有人笑,都麻木的看着他。

他说:“事情想必大家都听说了,再次强调,这么点压力都承受不住的人,还有什么用?生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那句老话,珍惜生命……”

在如此安静的时刻,呼天抢地的哭泣声从隔着两个教室的办公室传来,全部闹哄哄的一片,整个世界仿佛又开始转动了,班主任感慨:“你们看,自己死了倒好,可怜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猛然抬头,手里攥着许玉琪经常拿在手中当玩具翻来翻去的记单词的小本子,上面的灼热传来,惊的我想丢下它,手却不听使唤起来,哆哆嗦嗦的半天它还在手中。

她死了,从四楼高的宿舍窗户一跃而下,我想,她原本那么爱美的一个姑娘,怎么会选择这样一种可怕后果的方式,她那么贪恋这个世界,又怎么忍心告别这个世界的呢?

她用了多大的勇气,可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

-6-

她说: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玩。

我忽然又梦到了她,在将她想去的万水千山走遍后,想到第一次她怯生生的拿笔戳着我的胳膊。

“喂,同学,这道题你会不会?”

我解答后,她挽着我的胳膊高兴的道:“你好,我是许玉琪,人来疯,自来熟。”

是呀,认识你的,都知道你人来疯,自来熟。

终究是我,枉为你唤一声好友,所以你才不告而别,对不对?在夜深人静之时,我总想再让你握一回我的胳膊,却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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