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高悬,阳光猛烈,燥热的光也穿不透千年不变的石渊,有云浮于城渊之中。此渊为界,是为天险;以险护城,是为绝城,城门上留着并不古朴的笔迹,白丁之人不识文言也能知晓这城门上三个大字——碎云渊。
城主执剑在城门题字,于是天下知。
今天城门大开,不得不开,却无人通行,门外站着的是武林中的联军,门内是碎云渊的师兄弟,两方对峙,一方桌横于阵前,一片肃静,只有方桌上坐着俩人,谈笑有声。
“宋谋,你喝酒吗?”城门内坐着那人,放下了手中的刀,在桌上倒满了两杯酒。
宋谋执剑没有放下,冷冷的看着对面的人:“余舒,你紧张了。”
“扯淡,姓宋的,酒满了。”
滴酒未漏,小杯已满,手若是抖动,那酒一定会洒,倒酒的手没有抖动,于是心也没动,飘荡的只有联军的旗帜和身前的衣袂。
“不紧张你喝什么酒。”
“宋谋,皆称你谋断无双,倒真跟你名字相似。今日你大军压城,你为客我为主,如此大礼,我自然要留客,怕客不随主便,先敬你一杯,你当不会难为我。”
宋谋说道:“客随主便,也有反客为主。”
于是举杯共饮,他们坐在城门下喝酒,因为他们知道,今天是要死人的,死很多人。
崖岸风高,有花开于绝险处,不求春雨,不媚苍天。碎云渊闻名于世不过数十年,就已名动天下,却又立于江湖之外。不参与武林盟主之争,不参与围剿魔教之事,亦不受武林指使,自成一派,于是为武林所不容,被斥为邪门外道,于是武林中人,执天下兵,与十年前共破城门。
余舒又倒了一杯酒,看着宋谋道:“你说你们无不无聊,十年前来一次,现在又来一次,再过十年还要来?”
宋谋把玩酒杯,看着酒杯边缘阳光反射的光泽:“以后不会再来了。”
余舒知道他的意思,经此一役,碎云渊破,就再也不用来了。他挑起眉毛:“这碎云渊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容于世。”
宋谋说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偏要立于浮华之世外,不受管束,就是变数;况且,你们不参与武林之中,我们围剿魔教,还得提防你们这些人,这样不好,不好就得除去,才安我心。”
余舒道:“你知道我们不是这样的人。”
宋谋说道:“我不知道。”他也喝完了杯中的酒,“不管我知不知道,只要我说不知道,那你们就得死。”
余舒看着眼前的人,又倒了第三杯酒,他给宋谋也倒上,道:“十年前你们不也是如此,还不是败了。”
宋谋说道:“不一样了。”
余舒握紧酒杯,他知道,正如宋谋所说,不一样了。两边明明互有间隙,却相看两不厌,自不是你侬我侬,只因为武林的联盟不得不如此。十年前,武林联盟攻打碎云渊,城主携师兄弟奋力抵抗,焦灼时候,一人一剑,斩敌方主帅于剑下,群龙无首,联盟大破而去。碎云渊依然不涉江湖,但再无一人敢指责碎云渊为邪魔外道,相安十年。
余舒不说话,宋谋盯着他,也终于又一次确定了所算之事,他心这才定下来说道:“城主快死了。”喝完了他的第三杯酒,说道,“所以今天你不该来。”
余舒倒满酒,举杯洒在地上,也等着城内的消息,他开始有点慌了:“你伐巨木以为桥,过我这城渊天险;列雄兵以为阵,困我碎云危城,浩浩汤汤,破我城门,宋谋,你谋定而后动,你来了,我当然要来。”
宋谋不再倒酒,祭祀的酒是余舒给城内的人倒的,他是攻城的将领,必胜的战役,他不用祭祀,当然不用倒酒。宋谋说道:“你该知道我说的不该来的意思,因为你不必来,更因为先师已逝,你来了也没用。”他携天下之势前来必不可挡,所以城内的人螳臂当车必无作用。
“家师还未是先师。”
“所以我还在等,等着他老人家仙逝。”
城门已破,但城主不死,他带着武林联盟还是不敢攻城。
三杯酒喝完,闲话也已经说完,宋谋摸着酒杯,计算着什么,他在等,所以余舒只能陪着等。碎云渊立于武林之外,当前无人敢闯,只因为城主在武林之上。宋谋观天意,城主撑不过今日,他料算碎云渊再无人和,天险也破,等到正日渐西斜,余晖满山野,残阳如血,如血的却不只是残阳。宋谋事无法算全,正如残阳也照不穿悬崖下的风景,但都无所谓了。
崖岸的花,无风自谢。
宋谋抬头,摔碎了酒杯,说道:“群龙无首,于是天地有大险,顺天者昌。”
余舒也立刻站起来,拿起手中的刀:“老宋,少他妈说话,我是龙可以,就你们这玩意也妄称天地,忒不要脸。”他很慌,于是他只好骂,用愤怒掩饰慌张,但是他骂的越凶,心里越慌,世上没有不死的人,本是常事,城主老了,老了的城主临死一击也能震退敌方,所以他们不敢攻城,但现在城主真的死了。
“夕阳再亮,还是会落下的。”
“妈的,走夜路的时候,你没有看见过月光?”
武林联盟攻了进来,或打或射,或刀或剑,冲杀进来了,杀到城内街亭,杀到山郭酒旗。碎云渊节节败退,抵挡毫无章法,群龙无首,坐困愁城。
有月浮于天边,城渊的云在慢慢散去,月光不如阳光强烈,云消雾散,照在城内,也照进了千年不见得崖渊,崖下乱石小溪,其间也有花开放,亭亭玉立。
碎云城内响起了恢弘的声音,成里的每个人都听见了,声音不是城主,是二先生:“碎云渊弟子听命!前门弟子布阵困住敌军先锋,稳住阵脚,其余弟子射箭,杀退敌军。我去斩断木桥,击退援军,余舒,斩杀敌军首将。城主仙逝,共守碎云渊!”
声音不绝于耳,共守碎云渊。
余舒抖抖刀上的血:“奶奶的,我们不惹你们,你们总是用莫须有的罪名来打压我们,真以为你爷爷仙风道骨,没有火气。”提刀砍向宋谋。
宋谋躲开,用剑反刺过来,说道:“你师傅用剑,你却用刀,不忠不孝。”
余舒用刀隔剑:“你们这些人就是事多,我师傅用剑,我为什么不能用刀。”
“所以你们必须死,没有规矩的人,对于其余的人来说就是危险。”
“我碎云渊不理这些事,当这些事找上门来的时候,城主说过。”余舒又挥刀,击退宋谋,”改个规矩就好了。”
城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惊乱声,二先生拼死砍断巨木,斩退援军。有白月光洒落,像是细雨拂尘,城主之后,二先生也去了。群龙无首,再断一肢。
宋谋笑了,说道:“多说无益,二位前辈已死,你必败,归顺或者战死。”
余舒仔细地听着,城外的呼喊,城内的打斗,他的刀势渐强:“你听,我碎云渊可有半分迟疑。我要自由的生,然后自由的死。”
余舒出刀,刀承碎云之勇,借天地之势,斩向宋谋,一往无前,刀有六十四般变化,宋谋举剑格挡,挡了六十四种变化,招式变尽,缓一口气的时候,才发现,每一刀都是虚招,余舒的刀只有一种,藏在变化之中,虚招过后,大刀早已立在身前,重伤宋谋。
宋谋倒在地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事,发狂的问道:“不可能,城主已死,二先生也如预料战死,我算过了,你们不可能赢。”
余舒提刀走在他面前:“群龙无首,你砍了龙头,这条龙马上又会长出新的头,短是短了点,但龙就是龙。你看,我像不像龙头。”
宋谋想着城主死去,城内没有乱,二先生立刻整顿弟子,反击联盟,二先生死去,余舒又站了出来,群龙无首,再生首化龙。
余舒砍下宋谋首级,站在城上大喊:“宋谋已死,联盟已败,降者免死。”
从日落站到日出,武林联盟在城内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渐渐露出颓势,联手还是得互相提防,宋谋一死,再无联盟的意思,降者免死,敌军皆降。余舒命人放下桥梯,江湖人士退散,碎云渊厚葬弟子,从此,隔着崖渊,相看不厌。
后记
余舒暂代城主之职,有弟子来问:“城主,为什么我们叫碎云渊?”
余舒吃着西瓜,抬着眼睛道:“你觉得呢?”
“城楼太高,天堑太险,云在下面。”
“那云碎了吗?”
“难道师祖认为,云碎了后又变成了一块云,但碎云也是一整块云,破而不散,生生不息。”
余舒一口西瓜喷出来:“那老玩意那能想到这么多东西,好听懂吗,碎云渊多好听啊。”
弟子无语,起身告退,还没走出去,听着屋里的声音。
“活着嘛,好玩好听最重要了,啊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