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文学奖获奖小说《推拿》有个场景耐人寻味。盲人推拿师王大夫摸到了女友小孔的手,发现小孔的指关节都变形了。他意识到女朋友力气不大但是推拿师又需要使劲所以才会这样,他心里很舍不得。
同样,他发现小孔性格直,不善于跟前台搞好关系,所以工作时磕磕绊绊的。他心里很舍不得,便想自己开一个盲人推拿店。后来他带着小孔投奔自己老朋友开的推拿店,也是希望小孔少受气,过得舒心点儿。
从对小孔身体上的心疼,再到对小孔工作中的心疼,他无疑是爱小孔的。相爱的时候,缺点甚至缺陷都是要更爱对方的理由,指头变形不是生理残疾,不会社交不会搞好关系也不是情商低。
作家毕飞宇在小说中写的原话是“恋爱是什么?王大夫体会了一阵子,明白了,无非就是一点,心疼。”怪不得,老一辈常说找个会疼人的。
小孔对王大夫呢?
她的父亲希望她要找一个健全的人,不要再找一个盲人。她跟王大夫谈恋爱后一直左右为难,一方面跟着王大夫到了他的老家南京,另一边又保留原来的手机号跟父母联络谎称自己还在深圳。一个女人为了男人出走,圆一个又一个谎言,也是爱吧。
两个陷入爱河的人能一直相爱下去吗?面对王大夫原生家庭中弟弟这个无底洞,面对小孔家人对她的殷殷期望,这两个人要何去何从?
王大夫拿自己开刀,流血不流泪,他用行动诠释了弟弟的烂摊子自己去抗,不要殃及家人。一个健全的人赌钱欠债招惹一堆社会上的烂人堵在自己家门口,年迈的父母吓得不知所措、残疾的哥哥要掏出血汗钱给自己填补窟窿,而这活宝本人却和妻子在电影院里优哉游哉看电影,还跟哥哥说我都不着急你着啥急。
小说中提到,在南京,老百姓对弟弟这样的人有一个称呼,“活老鬼”。每个人都担心他们活不下去,可他们活得挺好,活得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他们既在生活的最底层,也在生活的最高处。他们的口头禅涵盖了他们全部的哲学,“多大事?”“烦不了那么多。”
毕飞宇在小说中的原话是“弟弟是一个人渣。是一堆臭不可闻的烂肉。无疑是被父母惯坏了。这么一想王大夫就心疼自己的父母,他们耗尽了血肉,把所有的疼爱都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去了,最终却喂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种人,现实生活中,真有。火烧眉毛了,皇帝真不急,幸福指数还挺高。壮年时一家六口啃父母,老年时啃儿女。自己两口子不上班,不上进,自尊心还特别强,脾气还特别爆一言不合冲着给自己全家做牛马的父母叫嚷、拉黑微信。巨婴挺不好伺候。
王大夫用行动跟黑社会挑明,谁欠债谁还钱,追得紧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心疼的是他父母。
小孔心疼的也是父母。她知道父母让她找一个健全人是为她好,她知道父母对她的担心和期待。但是健全人为什么会看上小孔呢?小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么长时间,终于在一个时机打通了家里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那头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小孔说,我爱他是一只眼睛,他爱我是一只眼睛,两只眼睛都齐了。她对父亲说,爸,你女儿又不是公主,你还指望你的女儿得到什么呢?
小孔两句大实话,跟父母的死结就解开了。
国内关系的温暖很多时候来自于纠缠,更深的苦寒也来自于纠缠。王大夫和小孔在纠缠中、在烦恼与痛苦中,理清了界限,顺带升级了家族系统云盘。
最纯粹的爱莫过于心疼,会心疼所以觉得亏欠,有亏欠所以生出许多语言和行动。爱就一直在流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