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同学们在纸上写下最爱的人和最恨的人的名字。”
窗外乌云密布,淅沥的小雨冲刷在学校的梧桐叶上,碎裂的雨滴氤氲在空气中,校门口笼罩在一片白茫之中,门前的石狮毛发全湿,略带失意。
我看着黑板上“爱”和“恨”的字样出神。脑海里无数画面闪过,我提起笔簌簌写下几个名字,看着组长把我的纸条收了上去。我清楚地记得最恨那栏上我赫然写着:“父母”二字。
我依稀听到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他们痛恨的人。听到了那些文学作品或是年代久远的人名:《威尼斯商人》中的夏洛克;《神雕侠侣》中的黄蓉;卖国求荣的汪精卫。唯一听到一个和我一样写身边人的小黄,他写的最恨竟然是同村的大毛,理由是大毛偷了他家几根甘蔗。
因此,我的答案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班最无法理解的一个迷。
“许小阳,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会在最恨的人那里写下父母的名字呢。” 班主任问到。
讲台下齐刷刷投来几十双诧异的目光,在同学家长的低语声中,我满脸通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看着台下人殷切的神色,倔强的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挺着胸膛陈述着我的理由。
“在父母的眼里,看24小时的书,做24小时的题眼都不会瞎,就是玩一小时的游戏会瞎;在父母的眼里,我们不按着他们说的去做,就不会做对,而他们永远就是对的;在父母的眼里,你的解释就是借口,他们的谩骂唠叨就是苦口良药;在父母眼里,我只可能是笼中的小鸟,当我飞出去寻觅自由找个枝头小憩不会饿死就会被猎人枪杀。。。”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总觉得胸中有气难平,于是总结道:“除了每年夏天父母带我和姐姐去游泳以外,其他时间我都是恨他们的!”
听着自己的声音在教室里回响,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我掩饰着自己内心的不安把目光投到窗外,却看到刚刚赶公交被雨淋湿的父母正无比尴尬地走到教室门口,我甚至能清楚的看见他们通红的眼中噙着泪水。
不料那一次家长会却成为我此生最后悔不迭的痛。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儿时父母带我们去游泳的画面:湛蓝的天空几朵白云慵懒地飘着,像快要融化的棉花糖却又幻化成各种奇幻的图案。小小的我坐在摩托的最前面,后背贴着父亲柔软的肚子指手画脚地对着两边疾驰而过的绿树,说着树上有多少种鸟儿。姐姐扎着两条小马尾辫在风中飞舞着,淘气的她用狗尾巴草撩拨着我肉嘟嘟的脸颊。我们来到一个碧如翡翠的水潭,如镜的湖面倒映着两侧的树影,清澈的湖水下偶尔能见到几条游动的小鱼,我和姐姐踩着潭边圆圆的鹅卵石套上救生圈,像天上的云一样慵懒地飘着,既能感受水里的清凉又能沐浴着和煦的阳光, 父母在水中展现潇洒的泳姿,我和姐姐则在一旁拍水嬉闹,仿佛这是生命中最惬意的时光。
此刻,窗外阳光正盛,暖暖的热气在浴室升腾,朦胧的镜里依旧能看到我已经发白的头发。我用毛巾擦拭着父亲沟壑褶皱的脸,78岁的他像个小孩一样拍打着身上的泡泡作乐。仿佛已经四十多岁的我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父亲。现在要照顾他下半辈子的儿子,如今他却全然不识。
以前父亲的严厉和母亲不厌其烦的唠叨终于使我摆脱庸俗成为了一名每年都能飞往世界各地游览全球风景的飞机师。母亲也一如既往念念叨叨的和小区的老太婆闲聊着生活的琐事。
可遗憾的是,几十年没有走进彼此的世界成了我们最大的悲哀,而这种缺憾也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帮父亲洗浴完毕,我穿着休闲款的格子衫去赴儿子的家长会,想着16岁如我当年一样正处叛逆期的儿子的模样。那种敢做敢想,无谓对抗全世界的青春,或许是生命中最为天真灿烂的时光。
找到高二(7)班,我来到家长区坐下,看着黑板上“请写下你最爱的人的字样”往事犹如电影般一帧一帧的在脑海回放。那块伤疤一经触碰,便疼痛不已。
恍惚之间我收到了儿子的一张字条,浑然不知自己已泪流满面。我打开折好的字条,里头用正楷写着“爸爸是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我望着儿子的笑脸,眼泪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
爱的方式不一样,结果也会不一样。我和父亲在最爱与最恨的两头,诠释着父爱的意义和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