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古老的小县城,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壶山镇。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只有两条成T字形的小街道。偶尔去堂叔们家走亲戚,难得有机会逛街,可总是觉得刚开始就走到了尾。窄窄的小街,密密的巷弄,矮矮的瓦房,淡淡的笑容,就是这个童年记忆里最大的城市,给我的全部记忆了。走过了小街,那平旷的田野,那远处的矮山,对于我这个山里来的孩子并没有什么稀奇。但那条被叫作熟溪的小河,却是我最喜欢逗留的所在,一边是密密麻麻的瓦房,一边是一望无垠的田野,河边偶有的几处滩涂上,青草绿得生光,野花美的像孩子的笑脸;常常还能看到山里没有的水牛,凫着水,牛背上坐着牧童,尽管他们没有吹着短笛,但也着实让我这个山里的孩子羡慕不已了。
自从学校毕业分配工作以后,这个童年里很稀罕的小城就逗留在我的记忆里,偶尔经过也是匆匆一瞥,并没有在意她是不是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兄弟姐妹因为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由全成了这个小城的居民,年迈的母亲就跟着他们住进了这个小城,我因此带领全家去陪母亲过年,才有机会再次细细端详这个沉淀在心底的小城。
一切好像都那么自然而然,依依的瓦房变高了,窄窄的小街变长了,小小的巷弄变宽了,然而,那淡淡的笑容也消失了,被匆匆的脚步取而代之了。怅然若失地来到小河边,河岸变得整齐而生硬,滩涂的野草隐遁了,凫水的水牛离去了,那怡然自得的牧童早已不见了踪影,远远看去,唯有那条老老的熟溪桥还依旧静卧在小河上。我像遇到了故人一样欣然快步前去。
廊桥两檐红漆斑然,每一支木头都烙上了岁月的痕迹。廊桥的每一支柱子上、每一条横梁上,那笔力苍劲、文思清雅的对联和匾额,让我依依难舍。点一支烟,坐一坐,再走一走,又坐一坐,静静地读、细细地品……
夕阳的余辉里,我缓步走出熟溪桥。桥头的小公园里,我看到了阔别的牧童,骑在牛背,横吹着短笛,近旁跟着一位老农,肩负铁犁、手提铜罐。可是,那铜质的笑容、凝固的脚步,又有哪位高明的匠人能把他们坦然的岁月、恬淡的心怀唤醒?
回身再向那苍老的熟溪桥望去,桥头大门外那两只年年岁岁蹲守在这里的石狮,像失却了主人宠爱一般,没有了往日的威仪,夕阳的光影中,更像两位垂暮的老人,漠然地注视着过往的你我,满眼是怅然若失的神情……
当我在远处的大街上再次回望时,熟溪桥活像一位穿着印花大襟棉袍的老妇人,站在摩登世界的人群里,尽管衣衫整洁,仪态恬静,然而,她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近旁的两个江滨公园也好,缘溪的大街也好,街边的高楼大厦也好,与她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在这个充满现代气息的画面里,她更像一位不肯脱去舞台装扮的戏子,走不进醒来的角色,独自癫狂在一个破碎的梦境里。
华灯初上时,我怅然而归,心想,这熟溪桥,其实不是桥,也许只是人们心底渴望回归宁静从前的一个古老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