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我写过的故事都诉说着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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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到:

我在与梁漱溟先生的通信中写道:“我看了温州戏,想着我现在看一样东西想的它的好,都是靠爱玲教我,又我每日写《山河岁月》这部书,写到有些句子竟像是爱玲之笔,自己笑起来道:‘我真是吃了你的涎唾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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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了你,我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我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1947年11月,你悄悄来到上海,在我此处住了一夜,又走了。我们分室而居,第二天清晨,你来到我床前,俯身吻我,我伸出双手紧抱着你,泪涕涟涟,哽咽中一句“兰成”,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对我没有忏悔和谴责自己的滥情,反倒指责我于日常生活中的某些细节处理不当。当你问我对那篇含有与小周交往内容的《武汉记》的内容如何,又谈及与范秀美的事,我于那一瞬间心死如灰。

兰成,我曾爱你如火如荼,如生如死,全身心投入而忘了一切。我曾得到千万人之中遇见唯一一人的欢悦,我也曾经得到千万年之中守住恋爱一刻的永恒,但欢悦无永恒,永恒无欢悦,因为似乎到底不是那唯一的人。兰成,我已爱的伤心,伤情,也伤了心灵。

兰成,很多时候我在想,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你得知我是在闲居养病时闲手翻阅苏青寄来的《天地》上,你读过我的《封锁》,喜不自胜,立即给苏青写了一封信,对我的小说大加赞扬,并表示极愿与我有相识之好,要更加向我倾吐感服之情。不久,你又收到苏青寄来的《天地》,上面不仅有我的文章,还登有我的照片。你看着照片,仿佛神交已久,更有喜不自胜而将信将疑之感。你说你那时曾一遍一遍问自己,这就是张爱玲吗?

你到了上海便去找苏青,说要以一个热心读者的身份来拜见我。苏青婉言劝你说我从不轻易见生人,但你执意要见,苏青终将地址写给了你。你如获至宝,第二天就兴冲冲的敲着我家的房门。

但我不见生客,谁也不见,纵使是弟弟子静来看我,我也没有三五句话,并且还要事先打电话预约。但你又怎肯死心?从门缝里递进来一张字条,上面介绍了自己拜访缘由及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并乞我方便的时候应允见一面。我接过纸条,看到你的名字,我早知你的大名,是苏青告诉我的。在你开罪汪精卫被拘押期间,我还陪苏青到周佛海家中说情。你是个才子?还是个浪子?

恍恍惚惚,我对你曾有这样的印象。踌躇了两天,仍是决定给你打电话,说明自己身份之后,便只说了一句“明天我来看你。”

你的家距我的公寓并不远,我如约而至。我们一谈就是5个小时。你说你对我心仪已久,颇佩服我的才华,并感叹我如此年轻。

你赞叹在《封锁》中我把两个陌生人的戏写的亲切自然。别人读我的小说是读故事,而你读出了人性的思考。别人对我说《封锁》是写高等调情的空虚无聊,而你读出的是对文明与人性的观照。你微笑着说:“因为相知,所以懂得。”

我忽然想起《封锁》中这样一段描写——她又看了他一眼。太阳红红的晒穿他鼻尖下的软骨。他搁在报纸包上的那只手,从袖口里拿出来,黄色的,敏感的,一个真的人!不很诚实,也不很聪明,但是一个真的人!她忽然觉得炽热,快乐!难道我也像吴翠远一样在一个陌生的有家室的男人面前坠入情网了?

你送我到巷堂口,我与你并肩走着,你突兀而又隐含试探的说了一句:“你的身材这么高,这怎么可以?”我很诧异,想要辩驳的扭头看了你一眼,但半张的口又合上了,头也低下去了。这句话,把我们拉得这样近,近的没有了距离。

我的门不再向你关闭,我的心也不再为你关闭。你写了一篇情诗寄给我,直率而幼稚,我忽觉烦恼并且凄凉,我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欲爱又止。我给你送去一张纸条,叫你不要再来看我,但你仍一如既往的来看我,终于冲破了我心的防线。

你常去南京办公,一回上海先不回自己家,而是直奔我的公寓,第一句话总是:“我回来了!”你一个月回一次上海,一住八九天,晨出夜归只为看我。牵牛织女鹊桥会,喁喁私语无尽时。我常天真的将信将疑的痴问:“你的人是真的吗?你和我这样在一起是真的吗?”我们处在一种“非时空状态”,身心被极度唤起,灵魂中只有爱火在燃烧。而这就是我的爱,欲仙欲死的爱。

我从不问你将来对我如何,也不管自己以何身份与你在一起。但你的妻子却不满意了,她提出离婚。不久,真离了。我们结婚了,但并无法律程序。你害怕时局变化会拖累我,没有举行任何仪式,只写婚书为凭:胡兰成与张爱玲签订终身,结为夫妇。而我在后面添上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那年,你38岁,而我2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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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社会“反战”情绪高涨,你深知伪政府的大限快到了,你对我说:“我必得逃。”惟头两年要改名换姓,将来与你虽隔了银河亦必定得见我。”

我答道:“那时你变姓名,可叫张牵,或叫张招,天涯海角有我在牵你招你。”

随着日寇的缴械投降,你隐姓埋名蛰伏温州一带。你确实变为张姓,但不叫张牵、张招,而叫张嘉仪。你本不是一个管得住自己的人,于是又牵,招了一个叫范秀美的女子,跟她结了婚。此时,我已很有名气,但仍不能将你忘怀。我从你的密友处探的你的去处,一路寻去。

一路上我心事重重。见到你时,我对你说“我从诸暨丽水来,路上想着这是你走过的,及在船上望得见温州城了,想着你就在那里,这温州城就像含有宝珠在放光。”



君本多变,侬仍痴情。我住在公园旁的一家小旅馆里,你白天来陪我,晚上去陪她,你现任的妻子,秀美。这次的相见,亲近中已有了生分。有时四目相视,半晌没有一句话,忽听得牛叫,我与你面面相觑。

在温州的你与我与秀美,无论怎么短暂的三角关系,亦是一个尴尬的故事。有时我们三人一起上街,有时三人一起在旅馆里聊天。但秀美却不愿我上你家来,怕邻居们对我们三人的关系作种种猜忌,自己不好做人。

一日我夸秀美长得漂亮,想给她画像,这本是我的拿手戏,我们三人兴味十足。我勾了脸庞,画出眉眼鼻子,却突然心下悲怆,满是凄凄之情。不管你如何劝我我也不在再画。待秀美走后,你一再追问原委。

半晌,我说道:“兰成,我画着画着,只觉得她的眉,她的神情,她的嘴,越来越像你,心里好不震动,一阵难受就再也画不下去了。”说完不胜委屈,一个女人心里只装着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心中却有着几个女人,叫我如何不能感伤?

其实我此番来,一是为了看你,二是要与你摊牌。让你在我和另一个女人之间选择。这个女人不是秀美,而是小周,那个在你逃至武汉与你有染的女子。应她的要求,你又举行一次结婚仪式。

9个月后,日本投降,武汉又回到中国人手中,你又开始了逃亡之路。你先回到上海,与我住了一夜,而后逃往杭州、绍兴,因此也结识了范秀美。

你对我自有辩护,你问我说:“早在上海,也曾两次谈到与小周的事,你虽不悦,却也无话,为何现在当了真?我与你的爱是仙境中的爱,与小周,秀美的爱是尘境中的爱,没有可比性。”

后来你还说我等你,天上地下,没有的比较,若选择,不但我是委屈,亦对不起小周。人世迢迢如岁月,但是无猜忌,安不上取舍。

我第一次做了这样的质问,“兰成,你与我结婚时,婚帖上写现世安稳,你不给我安稳?”

你却答道:“世景荒芜,已没有安稳,何况与小周有无再见之日也无可知。”

我道:“不!我相信你有这样的本领。”而后叹了一口气,自顾自怜的说道:“你到底是不肯。我想过,倘使不得不离开你,亦不致寻短见,亦不能够再爱别人,我将只是萎谢了。”

第二天,我走了。你来送我,天下着雨。待你回岸上去了,我一人在雨中撑伞在船舷边,对着滔滔黄浪,伫立涕泣久之。我是很少流泪的,与父亲反目时,我大哭过,在香港求学放假,炎樱没等我,我伤心痛哭,再就是这一次。

天公应离情,二十多天的温州寻夫行程结束了,阵阵春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雨水和泪水中满腔的哀怨包围着我,把昔日的热焰浇泼殆尽,把欲仙欲死的爱境冲刷的人去楼空。


我与你仍偶有通信往返,但日渐疏稀。1947年,我在信中告知你“我觉得要渐渐不认识你了”,但心下不忍,仍常给你寄钱,用我的稿费接济你。此时你的情况已有松动,但仍得隐姓埋名。

1947年11月你悄悄来到上海,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此番,我于你的爱已消耗殆尽。几个月后,我寄给你一封诀别信。我这样写道: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是早已经不喜欢我的了,这次决心,是我经过一年半的长时间考虑的。不欲增加你的困难,你不要来寻我,及或写信来,我亦是不看的了。随信附加了30万元钱,那是我新电影的稿费。

兰成,这是我唯一的爱,不会有第二次。正如我在《留情》中写道: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而兰成,纵使我百炼成钢,于你也早已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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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参考《张爱玲传》

本篇文章还被制作成一期广播节目,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与我进行私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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