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风雨飘摇(2)

  林学恩只进了格尔达几天的时间,便得了冻疮和热病。可能一般人很难想象这两种病竟然会同时出现,但格尔达监狱的其他人都见怪不怪了。

  但凡是新来的,起初都会有这个症状。墙壁一侧是海水带来的冰冷,牢门又靠着火炉,牢房内的温度是两极分化的。偶尔烧了潮湿的木头,炉子还会溢出黑烟往牢里钻,让不少人害了眼病,林学恩这算幸运的了。

  只要过段时间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慢慢就会变好的。人这种生物,适应残酷环境的能力远比想象的要坚韧。

  尽管身子染病虚弱了不少,但他依然每天执着的站在栏前,坚定的声明他是无辜的,尤其是有狱警巡视经过时,他会将分贝格外提高一些。

  他要求见律师,见家人,声称这是他的基本权利,应该得到保障,但换来的只是一声声讥笑。说得多了,反而引得其他囚犯的厌烦,他们大骂林学恩是个疯子,林学恩则报以蔑视,他和这群败类不是一类人,他是无辜的,他会从这里出去的,所以他从不将这些肮脏的罪犯放在眼里。

  有绝大部分人不爽林学恩的态度,觉得要给他一些教训。一次午餐的时间,一个脸上纹着刺青的肌肉男,他是这片的霸儿,带着一群鸡奸犯堵了林学恩。他说要按下林学恩傲慢的脑袋,拔掉他那烦人的舌头,然后叫林学恩嘬他那话儿。

  双方起了冲突,毫无疑问是人数占劣的林学恩被揍的极惨,若不是狱警及时鸣枪制止了罗南和他的跟班,林学恩就不是只有脑袋被开瓢这么简单了。

  摩尔罚了林学恩和罗南三个月禁闭。许多人宁肯让摩尔赏他一颗子弹,也不愿在那小黑屋里多待一秒。那个封闭幽暗的环境能把人逼疯,只有鬼才能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小黑屋并不能搓了林学恩的锐气,起初,他依旧保持着高傲,这是希望的继续和对清白无辜的意识。他坚信上天不会遗忘他,他对“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这句话坚信不疑。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够从这个鬼地方离开。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耐心被消耗殆尽,他的思想变得阴沉了,他眼前的云翳越积越厚。兴许他想的是对的,所有人都背叛他了!已经将他遗忘了!没有人会大费周章来救他了。

  在黑暗的孤独中,没有任何消遣能来帮他解闷。他开始觉得自己的呼吸声如火车般轰鸣作响,眼前的黑暗化作一缕鬼魅黑影跳动,这些迹象的出现是能让人抓狂的……他彷徨、他孤寂、他害怕……他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边不断的消失,一去不复返了,他抓不住那些逝去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流逝了?他想了想……他的过去是那样的短暂,他的现在是这样的灰暗,而他的未来是那样的茫然!他渐渐变得喜怒无常,有时像个疯子一样蹲在角落里胡言乱语,他在自己脑海里认识了另一个自己,他给他起名叫“菲利普·乔曼”,他经常陪着林学恩说话,度过了许多幽暗的日夜。

  后来乔曼受够了这无聊的日子,便不再来了。林学恩气的上蹿下跳,龇牙咧嘴,神情错乱,听见室外有雨声,他便跟着痛哭到死去活来,埋怨上天,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对他?

  若是听到雷声,他又会勃然大怒,吐出渎神的诅咒,在这无尽黑暗的画布中,他热烈的想象化作无限的笔触来构思那些陷害过他的人的惩罚。经过无数次的修改,他依然觉得最严厉的惩罚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太轻!

  尤其是时间太短,因为酷刑之后,死亡便来临了,而一旦死去,及时不是安息,至少是安息相似的毫无感觉。林学恩觉得这样做,太便宜了那伙人。有一天,他终于想出一份完美的方案,这个计划的细节都臻至完美,无可挑剔,他决定就这么判处他的仇人。

  想象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了,眼前的黑暗又勾回了他的注意,恐惧重新填充了他的脑海——他不是主宰一切的上帝,他才是那个受困的阶下囚!他才是那个只能任人宰割的羔羊啊!若是上帝的话,周围怎会缺少光明?怎么会连堵破墙都推不开呢?

  林学恩又回到了过去的日子,阴霾的帷幕重新笼罩了他,狂怒取代了所有,他摔打他所能触碰到的一切!他发疯的用身体去撞墙壁,他发狂泄怒,怨恨周围的一切,尤其恨自己。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自己只是一粒沙,一根草。同样的,他也会因为一粒沙,一根草,甚至是不知从哪钻进来的气流,暴跳如雷。

  暴怒燃尽之后,他又陷入了阴郁的一动不动之中,他蜷缩在角落里,带着呜咽的哭腔自言自语,他忍足了这种寂寥,受够了这种窒息,终于……他想到了自杀。

  林学恩认为这是一种解脱,但他内心又有一股反抗的情绪,情绪掺杂了一些恐惧,也有一些大仇未报的不甘。

  面对这种阴郁的想法止步不前的人是多么痛苦啊!自杀念头如同阴云挥散不去,就成了一片死海,死海碧波万顷,也波平如镜,但游泳的人越来越感到陷入沥青般的泥泞中,这泥泞往下拉他,吸他,吞没他。一旦这样陷入,没有神灵的搭救,一切就都完了,他愈是挣扎,便愈陷得越深,直至死亡。

  黑暗总是能吞噬一切,包括恐惧和不甘,他觉得是时候让自己从这生不如死的状态中了结了。他坦然了,不再碰送来的食物,他数次粗暴的将食物丢出去,也许弄脏了狱警的鞋子,可以引起他们的发怒,开门一棍子敲死他,给他来个痛快。

  他按照自己所想的那样去做,起初很痛快,随后思索再三,继而后悔不迭,甚至要盯着那冒出蛆虫的饭菜出神好一阵,最后,他必须凭着自己当初的誓言,才能鼓起勇气,继续执行这项可怕的计划。

  这些食物他以前很厌恶,可他现在饿的牙齿都磨快了,一看到这些食物他觉得很开胃,一闻到味道就觉得很美味;有时,他手里拿着盛食物的碟子,眼睛注视这那块腐肉或臭鱼,还有那快发霉的黑面脑,长达一小时之久,生命最后的本能还在他身上搏斗着,不时打垮着他的决心。他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也许这些臭掉的食物里面有着致命的毒素,吃下之后能让他一命呜呼。

  “对!一定是这样的!”林学恩说服了自己,他将这些“毒药”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可惜“毒药”失灵了,并没有发作。

  一股深深的罪恶感涌上了心头,林学恩懊悔的捶着胸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这么没有毅力?!他用手伸进嗓子里去抠,想要将这些罪孽全部吐出来,但是他的胃远比他想象的要饿,险些连他伸进嘴里的手也给咬下来。

  愤怒又重新攻下了理智:“该死!该死!我怎么这么没用!这么窝囊!难道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吗?我难道甘愿待在这个鬼地方受辱嘛!”

  他发了疯,一头撞向了墙壁。这种方式,林学恩曾经尝试过,但并不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一头撞死,最多就是昏迷一阵。就好像人用自己的手扼住自己的喉咙永远无法窒息一样,这是上天对愚蠢的人的宽恕。但上天已经抛弃了他,他身体又这般虚弱,也许能让他死的几率高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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