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线】康德暴动

(作者注:本IF线替换自《Chapter 34. 正义需要噤声》。在这条线路中,天江风没有在贫民区遇到米雪儿,导致康德暴动提前发生。)

虽然月明星稀,但诚实来讲,今晚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秋风吹过米雪儿沾满露水的欧泊制服外衣,令天上青白的月亮都显得如冰一般寒冷。月光下的树木在地上弯曲成古怪的倒影,它们无一例外都缺少繁盛的枝丫,绝大多数都已经被丢进火里用来给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取暖了。

米雪儿小姐会选在这样的夜晚出门,并不是因为她有浪漫的嗜好。欧泊的17号文写得很清楚,失踪欧泊人员的配枪还没有找到。如果那把枪产生了什么严重后果,她米雪儿作为搜查官就会被记一次重大失职。否则,以她的性格,天王老子都别想把她从放着游戏机的被炉里拖出来。

欧泊这几天的街道摸排毫无成果。即使她牺牲了大量游戏时间,亲自带队搜查也是如此。想着可能到来的各种处分,米雪儿现在的心情堪称郁闷至极,她一边踢着脚边随处可见的易拉罐和小石子,一边喃喃自语:

“万一明天就有进展了呢?说不定它只是被人忘在哪个角落了吧。”

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她只是在逃避事实而已。现在卡丘人民之间的对立情绪已经很明显了,这次袭警多半是有预谋的,那把枪也绝对落到了不怀好意的人手里。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上很冷。她一声叹息,白雾从她精致的双唇间呼出,衬托得它像落霜的玫瑰。

“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了,回去玩一小会儿就睡觉吧。”

正当她准备返回时,身后传来了两个男人的争执声。一个声音低沉而沧桑,另一个愤怒而高亢。它们的出现,无疑打破了这位搜查官回去玩游戏的小愿望。米雪儿只得挠挠头,向发生争执的地点走去。

“你们都停下,我是警察!说你呢,放开他!”

两人争执正凶,即使看到那身欧泊警服,肢体的冲突也没有就此停下。矮个子那位虽然身形瘦小,但却气势汹汹,毫不退让。另一位胡子拉碴,一张满是疖子和疙瘩的宽脸写满狡诈与不屑,任自己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衬衫领子被对方抓着拉扯。

见二人没有停下的意思,米雪儿快步走进两个人中间,用力把他们强行分开。矮个子似乎还有点不服气,米雪儿使劲瞪了他一眼,让他只能乖乖咽下这口气。

“都给我冷静。好好说说发生了什么?”

矮个子情绪激愤,米雪儿只能从他语无伦次的词句中猜测事件经过。大概就是他捡垃圾回来的时候,发现平时睡觉的地方被这个大汉抢了,还占用了他的破被子。他让对方走开,大汉不肯,于是两人就打了起来。

米雪儿瞟了一眼地上的被子。那是一条棉被,被子里的棉花已经被压成一条板子,硬如塑料。被套上全是用极粗的针脚打上的补丁,而且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来,米雪儿隔老远就能想象出它散发的酸臭汗味,和只要一抖就能喷薄出的灰尘。

“只是一条破被子,至于这样子动手吗……”

虽然米雪儿没有说出来自己的心理活动,但她微微眯起的猫眼睛还是暴露出了一点她的想法。她挥挥手打断了矮个子少年结结巴巴的讲述,有些好笑地说道:

“这被子是你捡来的吧?既然是你捡来的,那就是你的喵。但是这个地方……”米雪儿说着挠了挠耳朵,“严格来说不仅不属于你们,我甚至还应该把你们赶走。不过这里有点特殊,就算先到先得吧。你拿着被子另找一个地方睡,这样可以喵?”

“嘿呦,不愧是官爷,说话就是有水平。你看看,我们能在这里睡一觉,都得靠官儿爷赏赐,不然我们连大街都睡不上哈操!”

一直没有说话的大汉突然有了动静,这吸引了米雪儿的注意力,转头看向他。他盘腿坐在那条破被上,呲着牙冲米雪儿笑,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你快把被子还给人家喵!”

米雪儿只想赶紧断完这个破案子,然后回公寓洗热水澡。但是眼前的流浪汉却忽然脸色大变,语气也重了三分:

“穿个臭蓝衫儿,真以为自己了不起啊?康德自有康德的规矩,你一个小屁孩儿有什么本事,还跟我断上案来了?”

“你……”

米雪儿正要发作,但猫一般的警觉让她迅速发现了黑暗中许多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它们闪着饥饿的绿光,抛向这边的视线里翻滚着恶意,叫她不寒而栗。她想起来自己正在搜查的案子,危险的预感在心中信号灯般闪烁,令她的尾巴不住地摇晃。

她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顾虑,短暂迟疑之后,这位搜查官还是退缩了。她并非全是顾及自己的安危,更多的是,她此刻几乎确信,那把丢失的手枪就是被藏在了这里。明天她要亲自带队过来搜查,所以今天晚上她绝不能打草惊蛇。

现在,是时候找个台阶下了。

“好吧,看来学会弱肉强食也是生存的必要技法。”

米雪儿耸耸肩,近乎谄媚的发言无疑是在宣布“康德规矩”的胜利。流浪汉听了哈哈大笑,冲又急又气的矮个子少年挥挥手,得意扬扬地享受胜者荣膺的战利品。少年则不甘心地看向米雪儿,却被壮汉的怒喝吓了一跳:

“你丫的还不快给老子滚!信不信老子弄死你,明天就把你骨灰扬天上!”

他一圈打得少年连连后退几步。少年看了看壮汉,又看看不吭声的米雪儿,点点头,转过身去。

米雪儿心里感到一阵针刺般的疼痛。但为了更宏大的正义,今晚做一点微不足道的牺牲是必须的。她摇摇头,转身也要离开,忽然,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地从她身后响起。

那枪声很闷,就像硬币落入了封口的杯子。米雪儿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它的来源,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那壮汉双目圆睁,已经倚着墙缓缓倒了下去,在白色的墙灰上留下一摊触目惊心的鲜红。

“把枪放下!双手举起来!”

米雪儿第一时间进入了弦化状态,拿着手枪用自己纸一样薄的侧面对着少年。这是防止平民突然射击的应对姿势,是她已经演练过上千次的动作,所以此刻她并没有思考,第一时间就完成了战术动作。

“搜查官姐姐,他打我你都没说什么,我打他你不会要惩罚我吧?”

少年笑嘻嘻地对米雪儿说着。

“这是两码事,你先把枪放下,我保证不伤害你。”

“不行,你得保证不抓我,我才把枪放下。”

“好,我保证。”

米雪儿的身体开始轻微晃动。这是她下意识的战术动作,加上自己本身的弦化状态,目的是让对手难以瞄准。

“但我不信。”

“我说到做到。”

“可你甚至都没解除弦化。”

少年的脸色一沉。

“你怕我开枪,你不信任我。你们蓝衫就是这样的,从来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们有个狗屁的正义。”

“我……”

米雪儿握着枪的手有些发抖,黑夜里能听见弦体飘动发出的漱漱声,以及木柴烧成木炭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回答道:

“我当然信任你。”

说完,米雪儿停下了自己的动作,解除了弦化。她纤巧的腰身在少年的视野里从一条线慢慢舒展,像一面转动的镜子,只要开上一枪就可以轻易打碎。

她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的少年身上,殊不知自己的身后正处于危险之中。一块带有钉子的木板在她解除弦化的一瞬间就猛地拍上了她的后脑,她立刻就失去了直觉,扑倒在地上,不再做声。

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她身后慢慢走入火光里。他把沾血的钉板丢在地上,责怪起眼前的少年来:

“说了多少次,不到那一刻不许你用那把枪!”

“对不起,鲁鲁胡大哥。但是他已经不止一天这么干了,大家都很怕他!我也是被他打急眼了,才……”

“唉,你说得对。算了,这事就让它过去吧。”鲁鲁胡弯腰从晕倒的米雪儿手上拿过手枪,又看了一眼她的肩章,那里绣着一个金色的V字,当时眉头一皱,暗叫不好:

“坏了,这妞儿还是个大官,要是失踪了可能要把事情弄大。”

“那我们的起义怎么办?会不会受影响?”

少年面露担忧,看到又愤怒又无奈的鲁鲁胡,他又只好乖乖把头低下去,等候发落。

“你啊你,就非得把枪……算了,赶早不如赶巧,干脆你去把大家都叫到广场上来,我们今晚就动手!”

“好嘞,大哥。这女人怎么办?要不我一刀补了她?”

“不用,我把她绑过去,到时候第一个拿她祭天!”

米雪儿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着自己头晕腿软,整个人有气无力的。世界在她眼前就像一团模糊的、跳动的火焰,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不知道是谁的讲话声。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全身的重量正压在自己胸口下边的几圈绳子上,背后冰冷的石柱和脖子上传来的窒息感让她迅速认清了现状——她可能要成为第二个牺牲品了。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深处一个低矮的石台上,鲁鲁胡正在上边进行最后的演讲。台下的人静静地听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疯狂,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异质的渴望。那是渴望自由?渴望平等?还是渴望某些米雪儿不能理解的东西呢?

米雪儿感到一种未知的恐惧,眼前的场面实在过于惊悚,被这么多人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她简直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16岁的少女,让她此刻保持镇定确实强人所难。

见到米雪儿睁开了眼睛,鲁鲁胡便冲她走了过来。他手里的钉板让米雪儿回想起不久前遭遇的袭击,寒意立刻涌向了她的全身。见到她这幅模样,鲁鲁胡哈哈大笑,用钉板抬起米雪儿的下巴,强行让她因畏惧而躲闪的目光看向自己:

“不知道警官大人有没有话对我们说呢?事到如今,我要问问你,你觉着欧泊对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公平的吗?”

“听她说什么?赶紧结果了她!”“就是,不如让我来,我很久之前就想做几个蓝衫的了!”

鲁鲁胡制止了下边人的骚动。他把脸又对向米雪儿,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米雪儿意识到,这句话可能就是自己的机会。

对方似乎对欧泊有很深的怨恨,而这种怨恨很可能来自于神变日后,欧泊对重灾区的不作为。这种漠视让他们感觉自己被欧泊抛弃了,失去了对欧泊的信心。

的确,米雪儿也觉着欧泊拿税收明目张胆增加军费开支的行为很过分。她一直拿那套经典的说辞骗自己,牺牲一部分小的正义,来换取大的正义是值得的。没有不流血的正义,也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是这是否是一种无声的暴行,是否是一种被公序良俗正当化了的武力呢?

米雪儿一直不敢去思考更深层次的东西,但是今天恐怕她不得不去思考了,毕竟那个钉板正贴在她柔软的下巴上,只要一击就能洞穿咽喉。

她在鲁鲁胡越发嚣张的笑容中沉默了,数秒之后,她勇敢地和鲁鲁胡四目相对,坚定地说:

“欧泊不是不管,而是没有能力管喵。从一开始你们就不肯相信欧泊,不仅在这里奉行暴力,阻挠欧泊人员执法,现在还要杀掉欧泊的人。既然你们甘愿成为一群杀人狂,那还和我谈什么正义喵?赶紧杀了我,然后证明你们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疯子好了喵!”

“好,好,好!你个小丫头当真有种,我鲁鲁胡佩服。只不过今天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欧泊只是一群伪善者罢了,他们的所谓正义不仅扭曲,我们也注定理解不了。”

鲁鲁胡摇摇头,手里钉板一挥,三颗粗长的铁钉就深深嵌入了米雪儿的左腿里。剧烈的疼痛潮水一般冲击她的神经,但她死死咬住牙,一声也不肯吭。鲁鲁胡点点头,说道:

“你要是能抗住三板子,不叫出声来,我今天就放你走。”说完,也不管对方同没同意,一把就把钉板粗暴地扯了出来。

米雪儿只觉着自己眼前天旋地转,嘴里弥漫一股铁锈的味道,让她近乎失去意识。自己的头原来是这么沉重的东西吗?米雪儿的思维逐渐变得混乱,痛觉信号和各种感觉混在一起,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还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在混乱的时间里,又是一钉板狠狠拍在她的右腿上。这一次她只觉着嘴里发苦,胸口的绳子好像要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她甚至都不知道那块钉板是什么时候拔出来的,但她还是站在那里,用尽全身力气瞪着台上和台下的所有人,那种气势如同一团灼人心智的火,让在场的施暴者也为之一阵悚然。

鲜血在她脚下汇成一滩湖泊,米雪儿站在自己的血上边,就像站在加冕红毯上的女王。连鲁鲁胡也高举着钉板,那钉板上滚烫的血流在他的胳膊上,让他竟迟迟不敢挥出第三下。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头发的男人推开人群,冲到台上。他略带绿色的双瞳扫过台上的米雪儿,眼神立刻变得尖锐和不安,毫不犹豫夺下了鲁鲁胡手上的钉板。

“令先生,你来干什么?你快走,这里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们都要武装叛乱了,我难道在家里边喝茶读报吗?”令生气地把钉板丢在地上,“我劝过你们多少次,你们折腾不起来风浪的!欧泊有枪,有飞机,有科摩斯炮!你们呢?有几把破手枪,有几个钉板就能反了天不成?”

米雪儿在意识朦胧间听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和鲁鲁胡争论。

“这是……信吗?信前辈……你来救我了吗?”

令听到弟弟的名字,不由得多看了这位少女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她却已经昏了过去。

“行了,你们赶紧回去睡觉。这个欧泊警察我带回去处理,尽量不让事情闹大。你们不要再想着暴动的事情了,明天我再多拿点钱,请大家喝点好酒……”

“令先生,不用再想着我们了。”

鲁鲁胡拍了拍令宽阔的肩膀,露出了一个复杂的笑容。

“俺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在这里的大家都是没有未来的人。我们没有老婆,没有儿女,天天在矿坑里边给那些富人出大力,最后在哪个墙角悄悄死去,这辈子又算有什么意思呢?倒不如让我们和欧泊拼了,好歹死个痛快,死得有点意义。”

“相信他们,剪刀手会为大家……”

“行了,不用演戏了,令先生,我们都知道你是剪刀手的人,剪刀手最近也不好过吧?我们不想再拖累你们了,你们有能力,是能干成大事的人,让我们给你们的战争探探底,也挺好的。你们那句口号,叫什么来着?为了人类的未来……对吧?”

鲁鲁胡深吸一口气,像个精神病一样歪个嘴笑着,对台下的人振臂高呼:

“为了人类的未来!”

“为了人类的未来!!”

鲁鲁胡得意地看向令,那表情就像在检阅部队的将军,纯真得让令心疼。他对令道了谢,带着自己的部队消失在了康德路边烧着垃圾的火光里。

令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就像看着一群犯人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绞刑架,连背影都如水纹一般,泛起刺骨的涟漪,如同梦幻一样显现出不真实感。

“这个世界,真的没有救赎吗?”

他们走了,康德区里就连一声蝉鸣都听不见了。这里的街灯常年不亮,因为从来没有人为这些公共产品交税,所以连一盏灯也不肯为他们亮起。令无力地站在石台上,一种根植于内心的绝望破土而出,让他白天刚建立起的一点点信心也荡然无存。

身后传来少女痛苦的喘息,令这才稍微从黑暗中挣扎出来。他赶紧解开她身上的绳子,少女立刻就瘫软在他的怀里。几股暗红色的溪流从她的额头、小腹和双腿上汩汩流下,那伤势即使是令看了也触目惊心。

他赶紧用自己的衬衫为她做起紧急处理。洁白的衬衫一接触伤口就立刻变成同样的暗红色,令只能把它们拧成一股,扎在近心端减缓血液的流失。就在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忽然听见少女梦呓般的低语。虽然模糊不清,但却让他注意到一点不同寻常。

“信前辈……我一个人在欧泊好累啊……什么事情都做不好……我是不是让您失望喵……”

少女的脸上划过两条银线,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辉光。令一时之间也没有言语,只好伸出粗大的手,摸了摸少女的头。手指顺着长长的双马尾梳理而下的时候,米雪儿终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微笑:

“谢谢你,信前辈……”

令久久没有言语。他迅速做完了手上的工作,站起身来,然后给某个人拨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用最冷峻的语气开了口:

“你的小猫儿在康德广场,快不行了,你过来处理一下吧。”

然后他甚至都没确认对方是否听清,就擅自挂断了电话。他把米雪儿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石台上,自己径直走向了剪刀手的总部。

他确信明已经在那里等着自己了,就像他确信自己的弟弟一定会在五分钟之内,从埃利蒙的任何一个角落赶到这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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