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体》“青铜时代”号战舰庭审记录杂想

     这个时代凡与人沾边的都不能以“神圣”,“伟大”这类词描述,但看了《三体》小说,伟大这两词用在对这部书的评价上,我感觉不到任何不妥之处。 

   青铜时代号战舰庭审记录那段描写,把贯穿全书的黑暗森林法则推向了一个小高潮,读后久久难以平静。

   黑暗森林法则往现实里说,就是为了生存下去,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大家都懂,说出口感觉就变了味道的东西,唯有沉默心悟才能更深的理解它。先从一些简单的前情回顾中引出我的一些杂想。

   面对地外文明三体世界的“水滴探测器(书中叫强相互作用探测器)”攻击,人类联合太空舰队为自己的傲慢和无知付出了惨重代价,溃不成军,几乎转瞬全军覆没,几艘仅存的战舰逃离太阳系,驶象茫茫的宇宙,这也是人类史无前列的一次太空航行,从此再无回头之路。在行驶了一段时间后,几艘战舰不得不为长时间太空航行的燃料续航问题做打算,发生了相互攻击的黑暗战役·····青铜时代号便是经历过黑暗战役幸存的其中一艘战舰,如同装在摇篮中的摩西,顺宇宙直流飘向远处。事隔末日战役10多年,本以为人类已经灭绝的青铜时代号收到了地球母亲的召回信息,又过了10多年返回地球,受到了太阳系舰队军事法庭的审判。话不多说,先把这段庭审记录摘录下来。原文如下(全手打,以示对作者的敬意):

  尼尔·斯科特,男,45岁,上校军衔,时任青铜时代号舰长。

·········

法官:我们还需要再次回到对“量子”号攻击的决策上来。

斯科特:那我再重复一遍,攻击是由我独立决定并下令进行的,之前我没有同“青铜时代”号的任何一位军官讨论和沟通过。

法官:你一直试图独揽全部责任,这对你,甚至对你试图袒护的对象,都不利。

公诉人:已经证明,攻击前有过一次全舰投票。

斯科特:对这次的投票我已经做过说明,舰上人员总计1775名,赞同攻击的只有59人,不是攻击的原因和依据。

法官:你能给出这59人的名单吗?

斯科特:投票是无记名的,在舰内网络上进行,这些在航行和作战日志上都有记录。

公诉人:你没有说实话。我们有充分证据证明,投票是记名的,更重要的是,结果与你所说的完全不同,你篡改了日志记录。

法官:我们现在需要你交出真实的投票结果记录。

斯科特:我没有,现在那上面显示的结果就是真实的。

法官:也就是那些曾对攻击”量子“号投反对票的人。如果没有你提供的证据,我们只能依据现有罪证对青铜时代号所有下级军官,所有士官和士兵统一定罪量刑。

斯科特:怎么能这么做?!我们面对的是法律 吗?无罪推定原则呢?

法官:对反人类罪不适用无罪推定原则,这一国际法准则在危机纪元就确立了,以确保人类的叛徒受到法律制裁。

斯科特:我们不是人类的叛徒!我们为地球而战时,你们在哪儿?!

公诉人:你们是!两个世纪前的地球三体组织背叛人类的利益,今天的你们背叛人类最基本的道德准则。

斯科特:(沉默)

法官:希望你知道伪造证据的后果。另外,在开庭时你曾代表本案所有被告发表过一份声明,对”量子“号1847名死难者和他们亲人表示忏悔,现在是你体现诚意的时候了。

斯科特:(长时间沉默)好吧,我交出真实结果,你们可以从青铜时代号上日志数据库中的一个加密记录中得到,那里有全部的投票记录。

公诉人:在此之前,你能对大体情况做一个说明吗?比如,赞成攻击量子号的人有多少?

斯科特:1670人,占舰上总人数的94%。

法官:请肃静!

斯科特:但即使结果不是这样,即使赞成率低于50%,我也会发起攻击。

公诉人:那我提醒你,青铜时代号与太阳系另一侧的自然选择号等新舰不同,A·I智能程度较低,没有部下的配合,你不可能单独发动攻击。

··········

塞巴斯蒂安·史耐德,男,31岁,少校军衔,时任青铜时代号武器系统目标甄别和攻击模式控制军官。

·········

公诉人:你是青铜时代号上除舰长外唯一拥有阻止或终止攻击的系统全限的军官。

史耐德:是的。

法官:你当时的心理状态是什么?

史耐德:那一瞬间,哦,不是攻击的那一瞬间,是之前我得知青铜时代号再也不可能返回,飞船就是我的全部世界的那一瞬间,我就改变了。没有过程,一下子就变了,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就好像——那个传说中的什么思想钢印一样。

法官:你认为有可能吗?我是说舰上存在思想钢印。

史耐德:当然不可能,我只是比喻,太空本身就是一个思想钢印·····总之那一瞬间我就放弃了自我,成了集体的一部分,成了集体的一个细胞,一个零件——只有集体生存下来,自己的存在才有意义······就是这样,我说不清楚,我不指望你们能够理解。即使您,法官先生,亲自乘上青铜时代号,再向太阳系外沿着我们的航线航行几万个天文单位,甚至比那更远,你也不可能理解,以为你知道你还会回来,你的灵魂一步都没离开,还在地球上——除非飞船的后面突然间一无所有,太阳地球都消失,变成一片虚空,那时你才能理解我的那种变化。

            我是加利福尼亚人,公元1967年,在我的家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名叫罗恩·琼斯的高中教师,(哦,请不要因为暂时跑题打断我,谢谢),为了让他的学生透彻地理解什么是极权,什么是纳粹,就在班上用模拟的方式建立了一个极权社会。只用了五天时间,琼斯就成功了,他的班级成了一个微型的纳粹德国,在那里,每个学生都自愿发放弃了自我和自由,融入至高无上的集体,并对集体的目标充满宗教般的狂热。最后,这场以游戏开始的教学试验几乎失控。后来这件事被德国人拍成了电影,当事人还写过一本书,名叫《极权只需五天》。同样,青铜时代号在得知了自己永远流浪太空的命运后,也建立了这样一个集体极权社会,知道我们用了多长时间吗?

五分钟。

   真的只有五分钟,那个全体会议只开了五分钟,这个极权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就得到了青铜时代号上绝大多数人的认可。所以,当人类真正流落太空时,极权只需五分钟。

·······

鲍里斯·洛文斯基,男,36岁,中校军衔,时任“青铜时代”号副舰长。

······

法官:是你率领首批小分队进入被攻击的量子吗?

洛文斯基:是的。

法官:当时里面有活着的人吗?

洛文斯基:没有。

法官:遗体情况怎么样?

洛文斯基:人都死于氢弹电磁脉冲作用于舰产生的次声波,遗体全部完好。

法官:你们是怎么处理遗体的?

洛文斯基:像蓝色空间号那样,为他们建立了纪念碑。

法官:纪念碑中有遗体吗?

洛文斯基:没有,我怀疑太阳系另一端蓝色空间号建立的那座纪念碑中也没有。

法官:遗体去了哪里?

洛文斯基:补充舰上的食品库存。

法官:全部?

洛文斯基:全部。

法官:这件事情是怎么决定下来的?是谁首先决定把遗体作为食物的?

洛文斯基:这个······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当时感觉这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我负责全舰配给,指挥对遗体的贮存和分配等工作。

法官:遗体是怎样食用的?

洛文斯基:就是那样,大多数是同生态循环系统的蔬菜和肉类混在一起烹调。

法官:食用者都是哪些人?

洛文斯基:所有人,青铜时代号上的所有人。舰上四个餐厅里都有这种食物,肯定都吃过。
法官:他们知道吃的是什么吗?

洛文斯基:当然。

法官:他们的反应呢?

洛文斯基:我想,肯定有人有些不适应吧,但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哦,有一次在军官餐厅用餐时,我还听旁边的一位军官说了句:谢谢,乔伊娜。

法官:什么意思?

洛文斯基:卡尔·乔伊娜中尉是量子号上的通信军官,他吃的好像就是她的一部分。

法官:他怎么可能知道吃的是谁呢?

洛文斯基:您知道身份标识单元吧,像一粒米那么大,植入左臂,能耐高温,偶尔烹调时没把那东西取出来,使用者在盘子里发现时可以用随身通信器什么的把上面的信息读出来。

法官:法庭肃静!请把两位晕倒的女士送出去······你们不会不知道,这种行为已经打破了人类的道德底线。

洛文斯基:当时有另外的道德底线。青铜时代号在末日战役中超功率加速时,因为动力系统过载,舰上的生态循环系统断电近两个小时,系统因此造成严重损坏,恢复得很慢,冬眠系统也出现故障,只能容纳五百多人,这样还有一千多人要吃饭,当时如果没有额外的补给,会有一般人饿死。即使没有这种情况,考虑到未来漫长得航程,把那么多宝贵得蛋白质资源抛弃在太空中不加以利用,才是打破了道德底线······当然,我不是在为自己辩护, 也没有为青铜时代号伤的任何人辩护,当我已经恢复到地球人得思维时,讲出这些来并不容易,请相信,并不容易。  

 尼尔·斯科特舰长在法庭得最后陈述:

   我没有太多可说的,只有一个警告:生命从海洋登上陆地是地球生物进化的一个里程碑,但那些上岸的鱼再也不是鱼了,同样,真正进入太空的人,再也不是人了,所以,人们,当你们打算飞向外太空再也不回头时,请千万慎重,需付出的代价比您们想象的要大得多。

    文学电影等作品中以人为食的题材数见不鲜,在三体中以庭审对话的形式表现出来,再加上几位军人看似平静而理智的口述,彷佛一段毛骨悚然的往事跃然纸上,让人不寒而栗,除此之外,又对他们有了或多或少的一种理解,这种理解多源于假如自己处于他们那个境地,恐怕也会如此做。我们每个踏入社会的成年人,或者说要在社会上立足的成年人,从踏入社会那一刻起,一种残酷的黑暗森林本能(为了生存定要放弃点什么)便作用于我们身上,从此,天真无邪的一些美好品质便渐渐远离我们。(注意,我说的是远离,并不是说完全离去,)便明白了书中几艘人类仅存的战舰在相互准备攻击时,舰长们的叹息声“好黑啊”。

    至此多少能够对三体实权领袖伊文思为什么要帮助三体人,在面对三体危机时,为何有一部分人会成为叛徒有更深的了解了。在第一部,地球往事中,对伊文思的描写不多,他小时候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看到因环境污染死去的海鸟暗自伤神,他长大后更是看到了人类对地球环境的破坏,在他一生中也是无数次看到了人性之恶的所作所为,他和许多三体组织里的人一样,叶文洁便也是如此,他们是善良,单纯却又让人恐怖的,他们对人性当中的负面人格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看法,认为他们是无法凭自身文明的发展而改变的,三体组织便是在这种偏执的思想下诞生了。 

       书中的这种对恶的描写,不是为了写恶而写,更多的是让人们让人站到更高的位面反思,反思如何让未来更美好。

      诚然这世界有不完美的一面,然而它也 有着光辉的一面。三体组织很快在危机纪元200年左右被连根拔除。即便是面对智子对人类科技发展锁死,人类前途希望渺茫的情况,全人类还是摒弃了组织派别,宗教信仰,地域国家之分,团结一致为生存而战。面壁者计划便是行星防御联合理事会的集结下召开的。书中对四位面壁者的情节设计是曲折离奇,匪夷所思都不足以形容,想象力翻转再反转,读者彷佛跟随作者思绪陷入一个又一个谜题森林。

      全书第二部分基本上大部分都是在讲面壁者计划四名面壁者的,面壁者逻辑的刻画描写更是加入了不少笔墨色彩。光对面壁者罗辑的感情描写都花了不少篇幅,一开始我没明白为什么科幻小说中为什么要花如此大篇幅描写爱情,直到读完第二本黑暗森林,才发现这爱情的描写多么纯美,多么必要。当逻辑跨越200多年,背负面壁者身份历经千险、终与庄颜团聚后,甚至连冷酷的三体人都羡慕起来。书中这样描写到这场重逢:

      “像已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他们的目光又交织在一起,这是两个世纪前在蒙娜丽莎的微笑中那次对视的继续。他们发现庄颜设想的目光语言真的变成了现实,或者说相爱的人类造就拥有了这种语言。当他们对视时,丰富的涵义从目光中涌出,就像引力波束形成的云之井中涌出的白云一般,无休无止。但这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它本身就构筑了一个是自己有意义的世界,只有在那个玫瑰色的世界中,这种语言的所有词汇才能找到对应之物。那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上帝,都能在瞬间数清沙漠中的每一粒沙并记住它们,都能把星星串成晶莹的项链挂到爱人的颈上······”

    “他对死亡的唯一恐惧就是不能为爱而亡。“《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将两主人公的一生的纠葛描写进去,生死带给我们关于爱的幻想倘若不能满足的话,三体中的爱情描写,通过一个相爱之人的对视融入到灵魂中,融入到宇宙之中,定让人感慨不已。


    总之, 三体作为一部科幻题材的长篇小说,其中不仅蕴含了种种奇思妙想,让人脑洞大开,还展现了纯美的文学素养,以及百变的故事情节。其中所包含的丰富哲学思想,人类文明赖以生存的伦理道德根基问等等问题都值得探讨,不禁让人沉醉于其中,可谓包罗万象,彷佛带读者们站在了一个上帝视角来看待人类文明,看待人类的命运,是一部超前而又集现实大成之作。推荐没看过的书友们看下,真称得上一部伟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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