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

文/冬月之恋

图片发自简书App

小时候,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她眼睛很大,眉毛很弯,鼻梁很高,嘴唇很翘,脸上时时露出一对深深的酒窝。她笑起来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泉,那笑声很好听,如泉水叮咚一般。她的童年充满了无忧无虑的记忆。

她上四年级的时候,正值年富力强壮年的父亲得了一场重病,因为无钱治疗,不久便不幸去世了。母亲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到一年,便改了嫁。她看上去不再漂亮,衣服灰扑扑的,缀满了补丁,这使她常常成为同学们取笑的对象。她的眼睛依然很大,只是写满了忧伤。她的笑声越来越少了,那泉水叮咚一般的笑声也越来越淡。

她的名字叫田素芬,随着年纪的增长,她的有限的知识让她感觉到这个名字不太好听,恰如在农村里,“菊”啊、“花”呀,“芳”啊、“霞”呀,大家都在叫,一听就俗不可耐,她让老师给重取一个名字。老师说那你就叫“蕊蕊”吧!她觉得这个名字不错,花蕊一般,给人以温暖和芬芳的感觉。

但是童年以后田蕊蕊的生活并不像她的名字那般美好。在家里她排行老大,她的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为了能让弟妹多读书,高中还未毕业,田蕊蕊只得辍学,放弃了能够上大学的机会,跟一个远房的亲戚去了北京打工。

打工三年,田蕊蕊挣了一些钱,能够勉强供弟妹读书,虽然一家人生活依然艰辛,但她感到生活变得有意义而充满希望。青春期的田蕊蕊又变得漂亮了,身材曼妙婀娜,椒乳坟起,凹凸有致;眼睛很大,眉毛很弯,脸上挂着粉红的笑靥,笑声像泉水般叮咚,男青年像蜜蜂一般成天围在她身边转。

没有父母之命,也没有媒妁之言,田蕊蕊恋爱了。和她相恋的是同村里出来打工的青年夏春生。夏春生身材高高大大,孔武有力,学得一手好木匠活。小伙子勤劳质朴,性情忠厚。和田蕊蕊一样,夏春生也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相同的家庭背景和生活经历很快让两颗年轻的心灵贴在了一起。

这年年底,田蕊蕊和夏春生在老家举行了简单而热烈的婚礼,美满而幸福的生活开始了。也是在这一年年底,在一位好心的亲戚的帮助下,小夫妻俩进到同一家小公司里工作,虽然工作累点,薪水也不高,但是两个人还是感觉到生活很幸福。

起初田蕊蕊在办公室里做文员,打印文件,收发信函,这工作对她来说得心应手。夏春生也扔掉了木匠活,当了一名专职的保安。随着孩子的出生,田蕊蕊越来越感到家里经济的拮据,哪里都得用钱,两个人微薄的薪水实在不够花呀!

“贫贱夫妻百事哀”,有时两个人便常常为家里的柴米油盐犯愁,夏春生有心辞了保安的工作,重操木匠的旧业,可最终总是犹豫不决。田蕊蕊也不愿意丈夫放弃安稳的工作,出门四处奔波,她从小就养成了不服输的性格,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更多的钱,撑起这个家。贫穷,在她的生活里留下了太深的烙印,因为穷,父亲的病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使她过早地失去了父爱;也因为穷,她的穿着打扮遭到别人的嘲笑,使她在人前抬不起头。现在,改变命运的机会似乎慢慢向田蕊蕊走来了。

公司的田总最近单独找过一次田蕊蕊,暗示可以把她提升到部门经理的位置。田蕊蕊有些受宠若惊,刚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胜任不了这个职位。田总说,如今公司正在用人之际,你年轻漂亮,又念过高中,历练两年,担任这个经理职务完全没问题的!小田,你也知道,公司里的事情我说了算!我还是那句话,我要用的人,不行也行;我不用的人,行也不行。

听了田总的话,田蕊蕊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人往高处走,部门经理的位置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呀?那么多大学生以及在机关里熬了许多年的前任同事对这位置有的早就觊觎已久,现在机会竟降临到她这个资历平庸的小文员身上,这怎不令人怦然心动呢?田总的话没错,这位比自己大了十五、六岁的老总在公司里行事一贯以铁腕独断著称,他所做的事公司里很少有人能够反对的。

可是,田总为什么会选中自己呢?田蕊蕊的内心有些激动而又忐忑不安,甚至有一种说不清来路的惶恐。她现在早已不是涉世未深的少女,职场上的潜规则,她懂,——这个世界上从来不会天上掉馅饼。

对于田总,田蕊蕊一贯是尊敬的,凭女人的直觉,田蕊蕊感到田总对自己是有好感的。有两回两个人见面打招呼时,她恭敬地称呼“田总”。田总不乐意了,阴沉着脸说,和我不要太生分嘛,工作之外以后喊我“田哥”,我可是把你当亲妹妹待的!田蕊蕊原本是一个活泼的女人,听田总这么一说,以后她私下里见了田总,便真的“田哥”、“田哥”地叫开了,每一次“田哥”都笑眯眯的。在田蕊蕊眼里,田总似乎再也不是那个凛然在上高不可攀的老总了。慢慢地,田蕊蕊对田总的家事也有了一些了解:田总家里有一位自小与他青梅竹马的夫人,这位夫人田蕊蕊也曾见到过两次,那女人身材干瘪,病怏怏的,听说田总并不喜欢她。虽然夫妻关系不睦,但这女人家族很有些背景,又曾经对田总有恩,所以田总轻易并不敢离婚。

这时候,田总火辣辣的目光看着她,在他面前,田蕊蕊感到自己是一只迷途的小兽,有一点惊慌失措。时间似乎凝固,仿佛如一个世纪般漫长。他微微笑着,热切地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娇俏的嘴唇,成熟的少妇迷人的曲线。她笑起来依然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那笑声依然如泉水一般叮咚。他似乎等待着她的答复,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她柔软的手,但很快缩了回去。她听见他的喉咙里响了一下,他走到一边,点燃了一枝烟,烟雾很快袅娜了她的视线……

几天以后,一纸调令下来,在一片惊讶和羡慕的眼神中,田蕊蕊如愿坐上了部门经理的宝座。对于这个新的工作,她干得很投入,也很努力,加上田总对她的支持和帮助,田蕊蕊很快便适应了新的角色。她原本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工作很快干得风生水起。按照公司里的制度,她的业绩与薪酬是挂钩的,这一年的年底,田蕊蕊便拿到了十多万元的报酬,这比她之前做文员时的工资不知道高了多少倍。

当田蕊蕊把那一沓沓钞票拿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公司保安部一名小科长的夏春生还是兴奋地睁大了眼睛。男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自己的老婆实在是太能干了,他甚至很夸张地在田蕊蕊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夏春生开始规划着该如何使用这笔钱了。

看到丈夫一脸兴奋的样子,田蕊蕊心中充满了柔情与自豪,趁着丈夫高兴的当儿,她幽幽地告诉夏春生说,下个月她要陪田总去北戴河开一个产品博览会,估计得半个月时间。夏春生微微一愣,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声:这么长时间呀?嗯,去吧去吧,工作要紧!你放心好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谁让我还指着老婆赚钱呢?

田蕊蕊看了丈夫一眼,夏春生还是结婚前的那样,一副大大咧咧,憨态可掬的样子。田蕊蕊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自从两个人结婚以后,在家里从来都是自己弄饭,对于洗衣做饭这类家庭琐事,夏春生完全是陌生的,更何况自己出差以后小孩子也需要人照顾,田蕊蕊想着该物色一个保姆了。

时光匆匆地流逝,田蕊蕊和夏春生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田蕊蕊觉得命运对自己还是非常眷顾的,她一直希望能给夏春生生一个儿子,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了。在公司,在大家眼里,她是一位女强人,许多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她的一举一动引人瞩目,受人尊重,她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田素芬了。

在家里,夏春生对她更是百依百顺。男人就是这样,一旦家里两个人挣钱养家的顶梁柱的身份发生逆转,男人便自然低调得多,论为家庭所作的经济贡献,夏春生的那点工资实在不值一提。这两年在城里买新房,家里买小车,雇保姆,哪一项不是田蕊蕊出的钱?更何况她现在又为老夏家续上了香火。

生活向田蕊蕊展露出欢颜,她觉得自己改变了一家人的生活质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同时生活也改变了她,她学会了抽烟、喝酒,这些成了她在生意场上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取胜之道。

往事不堪回首,想起从前的生活,田蕊蕊恍若隔世。每当看到至今仍在从事小文员工作,整天起早贪黑忙忙碌碌上班的从前的同事,她骨子里对这些人甚至有一丝鄙夷,一种居高临下天然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宁愿呆在宝马车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车上笑”的女人。贫穷太可怕了,她已经牺牲了许多,她可不愿再回到从前过那种苦日子了。

这一天,从外地出差回来的田蕊蕊刚进公司的大门,迎面遇到同事小胡。小胡满脸洋溢着温情的笑意,他乐呵呵地说,恭喜田经理喜得贵子!田蕊蕊正准备说“谢谢”,这时,却听小胡又煞有介事地问了一句:不知你儿子跟你姓呢还是跟春生姓?田蕊蕊的脸微微一红,瞪了一眼小胡,愠怒道,莫名其妙,真是多管闲事!小胡狡黠地一笑,也不生气,兀自得意地走远了。

田蕊蕊回到家,见丈夫夏春生正在客厅里看电视,保姆小袁在一旁逗小孩玩。田蕊蕊很快觉察到夏春生有些异样,男人只是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花枝招展走进门来的妻子,没有像从前无数次田蕊蕊风尘仆仆地一进家门马上迎上来,又接行李又递茶的,夏春生阴郁着脸,也不说话。

你这是怎么了?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田蕊蕊露出欢颜,一边换鞋,一边问道。小袁上来麻利地帮她接过肩上挎着的软鼓囊囊的皮包,这姑娘看上去温婉贤淑,忒会来事。

以后少出些差!整天不着家,忙个什么劲呀?夏春生生气地说。

听了丈夫的话,田蕊蕊反倒释然了,她笑道,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尽说些小孩子家的话,我不出差,一家人喝西北风去啊?

我不管,反正以后你少出些差就好!夏春生语气生硬地说,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神经病!田蕊蕊没有听出丈夫话里的弦外之音,嘴唇里冷冷地吐出三个字,径直奔洗盥间洗头去了。

其实,夏春生不是聋子,也不是瞎子,这些年来,妻子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个中原因他不是不清楚。他曾经有过怀疑,但却又害怕事情的真相得到证实。公司里有关妻子作风的一些风言风语闹得沸沸扬扬,早就传到了他的耳中。那段时间,他心里痛苦不堪,作为一个男人,在公司,他大小也算是个小领导,自尊心还是有的,换谁也不愿弄一顶绿帽子戴,这让他情何以堪?但是生活的重压又夺去了他太多的血性,让他更多的时候只能选择妥协。他何偿不知道田总对妻子的美貌早就垂涎三尺,存有非份之心呢?只是有时候奋起抗争的结果往往会让自己失去更多。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钱人失去的是道德,穷人失去的是尊严。像老婆出轨这样的事,在有钱人那里可以闹得天翻地覆,而在穷人那里,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有什么办法呢?基本的生存一旦被柴米油盐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也就容不下什么风花雪月爱恨情仇了。有所得就必有所失,人生许多时候不就是一场交易吗?有时想想反正田蕊蕊也给他生了儿子,至于她和谁睡觉就管不了那么多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别捅破那层纸吧!除此还能怎么样呢?所以每次老婆和田总一起出差,夏春生内心满是嫉妒和恨意,但在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本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沉得住气的人,然而今天他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他同别人吵了架。“相骂无好口”,那人竟拿田蕊蕊的糗事来奚落他,这让夏春生更觉丢尽了脸。回到家里他想了许多,他甚至感到现在的生活是一种罪恶,夏春生觉得自己一开始便错了,他对妻子的迁就太多,使她在自己的眼里变得越来越陌生,他有些留恋从前与妻子虽然清贫却充满甜蜜和幸福的生活了。

七月流火,荷花飘香的季节,一个秋风习习的下午,在省城出差的田蕊蕊提前回家来了。在她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客厅的一刹那,眼前的情景让她惊呆了:丈夫夏春生正和保姆小袁赤条条的在沙发上扭在一起……那一刻,田蕊蕊的世界一下子塌陷了。

离婚已是不可避免了,只是这一次主动要求离婚的竟然是夏春生。田蕊蕊有一种被人彻底打败的感觉,她后悔极了,当初她到劳务市场上找到那位小保姆时,看到那姑娘低眉顺眼、清爽干练,未及多想便带回家里来,谁曾想到竟然是引狼入室呢,这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田蕊蕊扪心自问,自己有错吗?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田哥”,告诉他自己将要离婚了。“田哥”说,蕊蕊,这事你可千万不能怨我啊,你要想开些,还有,我们在一起结婚是绝对不可能的!你知道,我那岳父一生气,我这个老总就别想当了……

后面的话田蕊蕊一句也没听清,她“啪”地一下把电话挂断了,两行眼泪流出来,伤心极了。

晚饭后,田蕊蕊一个人开着车出去兜风,对着车上的镜子,她顾影自怜,黯然神伤。

镜子里的女人看上去脸色有些憔悴,眼睛很大,眉毛很弯,鼻梁很高,嘴巴很翘,但眼睛里溢满了忧伤,双颊也失去了迷人的笑靥,那汪清澈见底的湖消失了,泉水叮咚般的笑声再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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