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我们去办一场展览吧。”女儿对我说。
在我看来,女儿简直就是一个哲学家。
眼前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是隐而未现的真相。一个人匆匆忙忙地从彩印店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打着伞在雨天失神地走着。所有的一切隐藏在表层之下似乎在暗示着什么。当然寻找真相需要一定的代价。假如我们对世间万物都表现地就如同上帝一样平等的给予关切,那我们是否还有时间关注自身的事情呢?所有的事情都逝去了。我们会责怪让我们错失一辆车的红绿灯。我们会责怪这场让我们只能躲在家里的大雨。无限种可能坍塌成一种。而这种便是我们不得不去接受的现实。老人在他的妻子跟前抱怨:“走过这60于载,儿孙满堂,但我还剩下什么?”这并非无止境的贪婪,而是他对于生命进程中显得无可奈何的哀叹。
在薄雾中看到了晨光,我知道这一刻即将要开始了。一天的界限并不明朗,我们加以划分的只是太阳升起的那一道轮廓。在晴天的时候我们很容易辨别,假如早上的时候是阴雨天气,那么就似乎把这种界限给抹除了,雨水在屋檐中滴落,反反复复,明天就变得荡然无存,一切都开始停留在了今日。一切只能蜷缩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我们能做的只有徒劳的等待,时间掌握的是生命的生杀大权,而雨所掌握的是时间的命运。下雨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混沌,让我们分不清楚方向。我们是该彻底的放下了,下雨的时候我总这样告诫自己。“女儿,你能行吗?”这是我送她上学的第一天,没想到这一天居然下起了雨。学校的大门中汽车的灯光在闪动,伴随着家长们的鸣笛,整个校门变得嘈杂不堪。我之前给女儿看了学校照片,想必那是一个晴朗的天气拍的,照片上还有阳光打下的炫光,地面瓷砖上有一群起飞的鸽子。“喏,这就是你以后的学校了。”没想到那天到了是这么一个场面。“妈,这跟你给我看的学校一点也不像。”我顿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对于女儿的成长,惶恐程度其实一点也不比公司的发展要差。她是2002年出生的。当时我看着怀里的她,我是多么急迫于与她分享这个世界。我们的过去如此漫长,但是回过头来发现只不过是一瞬间。我肩上从那时开始便有了更重的责任,在产房上看着她,我都快要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千禧之年以后不久,父母便把他们经营的杂技团交到我的手上。这时候也刚好迎来了女儿的出生。
“所有的事物总不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了吧。”我有一年带她回贵州,晚上在院子里飞来一只萤火虫。当时她年纪还小,但是她所说的话全部都像大人一样似乎有所隐射。我要不是看着她那稚气未脱的脸庞,我甚至会以为我正在与一个耄耋老人在谈话。她的疑问正在引导我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当然不会呢,其实你所谓看到的消失,只是它变成了人类有限的感受力无法感知的事物。它还围绕在我们的身边。我们挥一挥手,没准就击中了它们隐藏起来的形态。”我不相信我会对于萤火虫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也不觉得她会听懂这些话。
女儿是在香港上的小学。这也是我做的决定。随着年纪的长大,我越来越觉得生活的吃力是源于自己的眼界不足。而这眼界,恰好是教育或者学习带来的。我并不为小时候的逃学而感到后悔,只是感到有限的青春若是毫无目的的浪费掉了,这样是非常可惜的。若是我当时好好上学念书现在的我又会怎么样呢?如今这一切我只能从女儿身上寻求答案了。不负我的期望,女儿学习成绩一直都非常好。作为一个母亲,总是喜欢胡思乱想,我猜不透女儿的心思,但同时我又要时刻关注她的想法以采取对应的措施。母爱的泛滥在某时候简直没有限度。我为她学习成绩感到骄傲,但同时我害怕她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书呆子。文彬总在说:“你想那么多干嘛呢?真是庸人自扰。我觉得在大陆上学就挺好的,你又非要把她送到离家远的地方上学。”他这一点上对我颇有微词,因为在他看来,学校的教育质量好坏其实是一种很虚幻的东西。要是让我说,我也说不出来香港的教育要比深圳的好在哪里。所以他就觉得与其让小小年纪的她去香港接受教育,倒不如在深圳上学,这样的话我们有更多的时间能好好陪陪她。在这一件事上,我找不到很好的解释的理由,文彬也无法反驳我的决定。所以文彬就转向问女儿的意见。“你去到那边人生地不熟,读书生活,你能适应吗?”女儿的话不多,很多时候都是偏向于沉默。我们很难了解到她的真实想法。“嗯。我可以的。”这种倔强背后也给了她带来了更多的困难。虽然她没说出来,但是我完全能理解她当时的处境。这就跟我当时刚接手公司时的情况一模一样。
在女儿上高中的时候,我和文彬两个人决心让女儿出国留学。由于文彬担心女儿出门在外得不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前两年是我陪她一块去的。女儿的性格更像她的父亲,比较沉默寡言。我受不了这种沉默,我们住在华盛顿的一间公寓里,在她放学回家的时候我总会跟她搭话,“女儿,你在看什么电视啊”“女儿,在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或许是前两年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我尽力投其所好寻找话题,但是得到的只是三三两两的回复。女儿上的是一间社区中学,那里家家户户都是认识的,孩子们都是从小一块长大,一块上学。我刚过去的时候就感觉到有点担心,因为女儿在他们看来就是一个绝对的外人,她能很好地融入进去吗?况且到了美国以后,课堂变成了全英语授课,这恐怕她一时半会难以适应过来。
那时候女儿回家,我便会问她:“女儿,你觉得课堂上的知识你掌握了多少。”“课上我都没怎么听。”说完后,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静静地抱着她,但是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不过,她倒没有说过我不行之类的话,有很多事情我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以为眼前的生活对于她而言太过困难了,但是她却不咬咬牙坚持下来了。刚过去的时候她没有朋友。在这些年的奔波中这是我最担心女儿的一点。因为她太过于沉默寡言了,并且好不容易结交的朋友又会随着升学一类的事情慢慢变得疏离。或许是因为她习惯于独来独往,但在不了解的人看来她就显得异常的孤独。刚到美国的时候,我有一次去学校接她放学,周围的人都成群结队地往校门外走,而女儿在人流中孤身一人,孤零零地往外走。人群中有多嘈杂,女儿看起来就有多落寞。那一刻,眼泪突然忍不住就掉了下来。
我下定决心为她找个朋友。我逐个逐个敲开了周围邻居的门,对那些孩子说,当然我当时的英语同样很生硬,我对他们说:“我们刚搬过来,我对我女儿很担心,你们能去跟她聊聊天吗?”在电话里,我跟文彬说起了这件事。“哎呀,你会不会管得太多了啊。”“你就是对于一切都那么漠不关心,你知道我看到女儿一个人孤零零地上学有多难受吗?”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吵架。在对于孩子的教育方面,我们两个人的意见很多时候都是无法统一的。他主张的是少干预,少批评,给孩子更多的自由。不知道这是不是杂技演员的通病,在外漂泊是常态,所以对于归属感以及安全感则非常看重。我们在外面表演结束时,总会说:“晚上终于可以回去洗一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一觉了。”他们说的这些愿望随便哪一个酒店宾馆都能实现,但是我们非觉得只有回到了家我们才能获得这种归属感,这种安憩。所以年轻时候虽然生性叛逆,但是临近出门的时候,你会发现对于家自己是非常眷恋的,家给人的感觉,无论是父母对于自己不停的牢骚又或者说吃饭时的家常聊天,甚至是父母两个人意见不合的争吵,在这样的收与放中爱才能体现出来。
“好了,什么都不管。这哪像是一个家啊。”我驳斥着文彬,心中的怒火越过大洋彼岸,已经是消得差不多了,变得有气无力。“我们两个人在这边生活孤苦伶仃,尤其是当我看到女儿一个人上学的时候。。”我的情绪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慢慢来吧,需要时间来适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文彬他不擅长安慰人,尤其是有人在他跟前哭的时候,他更是手足无措。“你先别哭了,唉。”这几乎是他全部能说的了。这句话其实饱含了身为一个丈夫以及一个父亲的同情以及体贴,但是他是说不出这些话的。我也知道我不应该给他太大的压力,我和女儿去了美国之后,公司的事务就交给了他一个人管,我故意让自己忙起来,以免胡思乱想。我去参加英语口语训练班,我去参加基督姐妹交流会,又或者在家里尝试着做饭。但是在夜里睡觉的时候,却下意识在想:“文彬一个人能不能忙得过来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