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南边是一个宽阔的操场,由北向南,呈长方形,被两排高大粗壮的杨树环抱着,摇篮一般温暖而又舒适。当然,这得是在风和日丽的日子里。因为,操场的地面是正宗的黄土地。每到干旱少雨的日子,一遇大风,操场上便是沙尘肆虐,殃及周边。紧挨操场的教学楼自然是首当其冲,深受其害。每有大风,教室不得不紧紧地关闭门窗,以抵挡漫卷而来的沙尘。学校周边的民居自然也是难以幸免这小型的沙尘暴的侵害。
操场东边正中间,有一个青砖搭起的四方的台子,一米来高,缺角少棱的,一副历经沧桑的模样。不过,这貌似寂寥的台子,却是全校师生心中的一方圣地。学校每有重大集会,比如每学期的开学典礼或是毕业典礼,学校领导总要派人搬几张桌椅摆上去。猩红的绒布铺在长条形的桌子上,盖住了油漆斑驳的桌腿,绒布边沿垂下的黄色丝穗儿随风飘荡,倒也热闹威武。各级领导们便十分庄重地坐在桌子后边,或激昂或深情或语重心长地向全校师生训话。像“今天我以十中为骄傲,明天十中以我为自豪。”这样的名言,便产生于这个在操场上默默地守了很多年的台子上。当然,这个台子还是学校各类文艺汇演的主阵地。我就曾作为教师合唱团的一员,站在这个台子上扯喉高歌过《青藏高原》。呵,那感觉,当真是豪气冲天呢!
每年暑假之后开了学,到操场上去拔草是我们全校师生雷打不动的一项义务劳动。经过了两个月烈日的炙烤和充足的雨水的滋润,半人高的荒草早已是蓬勃地滋生蔓延,以至于侵占了大半拉的操场。一眼望去,真是有点“人去校园在,风吹草木深”的荒凉了。
不过,这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的操场可不是这副模样了。
自从“疯狂英语”的创始人李阳站在我们那有些凹凸不平的台子上意味深长地笑着说我们的操场像是农村的打谷场之后,校长便下定决心整修操场了。
新修的操场——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足球场”——绿色的人造草皮平整而气派地被四百米砖红色的塑胶跑道圈成豪迈的椭圆形,使人一望便顿感心旷神怡,想要立刻去跑道上撒欢儿跑跳。
足球场的西边正中,修起了两层楼高的看台。看台底下一层有几个房间,分别是体育老师办公室、体育器材室、瑜伽室、健身房、杂物保管室等等。上一层正中是宽阔的主席台。主席台上方飞出一方天蓝色的灵动而结实的大顶棚(是塑钢做成的?),正好把主席台遮个严严实实。主席台的后边,是不知何用的两间房。大概是堆放杂物的地方吧。两扇绿色的铁门,没过多久就已经是锈迹斑斑了。而主席台的两边便是能容纳两个年级两三千学生的阶梯式看台。
我喜欢这辽阔的绿茵茵的足球场,喜欢这高大气派的看台。可是,有一件事却是使我一直耿耿于怀很久的。那便是原本生长在操场四周的两排高大粗壮的杨树,已经被砍得只剩下东边的一排了。
那些高大的杨树,不知是何人栽种于何年何月,那树干,已经粗壮得连一个成年人都合抱不过来了呢。那一棵棵高大的杨树,曾带给我多少遐思,又有多少欢乐!
我那高大的杨树啊!
春天的早读,我站在教室门口,背后是朗朗的读书声,眼前便是那在微微的晨光中萌发着嫩芽的一棵棵高大的杨树。我一天天地注视,杨树一日日地生长。杨絮飘落了,叶片多起来了,叶片的颜色又嫩嫩的黄绿色渐变成沉稳的深绿色了。微风拂过,新鲜的叶片在明亮的阳光中闪闪烁烁,使我的心也不由得欢快地闪烁。
到了秋天,一场风雨一场寒,高大的杨树上飘下一片片似乎还带着湿气的黄叶——也有还未完全变黄的叶子。有时,早上到校,操场上竟是一层的青的黄的叶子随风跳跃着、翻滚着。那景象,简直就是一幅色彩艳丽的流动的油画——美丽极了!动人极了!以至于我还专门为此写了一篇小短文——《秋叶满地无需扫》。
现在,这样的景象是再也没有了。
现在的教学楼前,是一长溜的花圃。花圃里栽种着两棵白玉兰。
两棵白玉兰刚栽下的时候,我常站在教学楼上恨恨地看着那两棵矮瘦干巴的小树苗。那细瘦的树干,以及更为细瘦的枝条,无论如何看不出繁茂的迹象,自然也就难以看出让人喜欢的理由。
唉,为了那阔气的看台和漂亮的足球场,我那高大的杨树被砍伐、被肢解、被运往了不知何处的纸厂、木器加工厂,甚至是垃圾场。我不敢放肆地喜欢那阔气的看台和漂亮的足球场。因为,那是牺牲了两排高大的杨树换来的。
一年年冬去春来,花圃里的花草在花工的精心照料下,密密实实地铺满了整个的花圃,绿油油的,惹人喜爱。到了花季,满池的小白花开得热热闹闹地,竟像是在绿油油的草地上飘了一层洁白的雪花。
那两棵白玉兰终于也以它们傲人的风姿赢得了我的无比喜爱。
每年的初春,当杨树的枝条上垂挂下一条条可爱的毛毛虫一样的杨絮的时候,楼前的两棵白玉兰也就一如既往地在枝头挑起了一朵朵娇嫩的花苞。那火炬形状的花苞毛茸茸的,泛着青白的光泽,又在青白中带着些嫩黄,恰如一个个生涩的小毛桃儿——嫩,而且骄傲。
小小的花苞一点点长大,长大。黄绿色的、带着细细的绒毛的花托张裂开来,露出那么一点洁白的花瓣的身影,含羞带俏,仿佛古代忍俊不禁的美女——知道要“笑不漏齿”,却又实在是止不住心中那点喜悦。
再过些时日,黄绿色的花托再也包不住努力寻求自由空间的白色花瓣,枝枝杈杈间已经满是傲然的白色的花瓣了。只是那花瓣依然是收拢着的,好像根本就知道我是那么的盼着它们一展笑颜一样!
可是,某一日,好像是突然之间,满树的白色花瓣全都怒放开来——满树的洁白!“看吧看吧!”那一朵朵恣意舒展的洁白的花瓣仿佛在向人们告白,“看我怒放的生命!看我娇媚的容颜!”没有绿叶,只有干瘦的枝条在洁白的花瓣间偶尔显露身形。
我从没见过什么其他的花树能如此放肆、如此单纯、而又如此骄傲地开放!热情,浪漫,纯洁,豪放……任性,对,就是“任性”!等不及绿叶的陪衬,不需要姹紫嫣红的渲染,它就那样素颜素装一身洁白地张开了骄傲的翅膀,尽情放肆却又不失优雅地放声大笑了!
唉,我那已经被砍伐的、高大的杨树啊,请原谅我的“移情别恋”吧!面对这样的一树赤裸裸的诱惑,谁又能强装不会怦然心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