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烟火(曲靖方言版)

1、提亲

“老四,你大嬢嬢(姑妈)家的老二,妁给你做媳妇,给整得成?”爷爷捏着针挑着灯芯。


“要得了嘛,她小乃哈就邋操得很。”我爹坐草墩,双手插在两个磕膝头中间捂热乎。


“我撮你门前嘚个嬢嬢挨你妁媒,这(zhi)个(guo)老经犯,摁是要一尖斗米。逗老子日气,

不耐烦求乞她,二天,我们两(niang)个克(Ki)。”爷爷咂着水烟锅,看着龇得很。


 “阔以,我就前克睡啦,眼睛涩得很。“我爹打着豁酣,正在爬楼梯。


“满打满算二十岁的伙子啦,一天就只认得停尸。“爷爷眼睛斜瞅(cou)着我爹。


“你一天就只认得嚼牙巴骨。“我小声小气地挨自己说。


“老四爬起来了嘛,挨我铡草喂马克,咋个还细缝哑气的。“天还黑咕隆咚,爷爷大嗓管吼道。


“老早八早的,就挨别家整起来。“我爹鬼喊辣叫地。


“克到别家,嘴甜点,冒呆白勒式的,整了别家没得心肠。给是啦?“爷爷交接我爹客气话。


“认得啦。“我爹尾着我爷爷走了怕有五里地克说亲。


“大姐,我姐夫没在咯,我们来挨你商量个事(si)情。“爷爷拿汗帕擦着汗。


“大嬢嬢,二姐。“我爹把装着米和鸡蛋的提箩放在桌子上,看着在户舢凑火的我妈。


“他克谷子田里放水,有乃样事情么,说嘛。“一双小脚的外婆长撑四胯地坐着草墩缝纽扣子。


“我家老四这哈二十岁,比你家老二小一岁,他们两个搭伙,给要得?“爷爷用手拂子洗着脸。


“你家这个,文化倒是阔以,念过高中,就是嘴马马不得。“外婆手指沾了唾沫在穿针引线。


“这个不怕嘛,出克尝尝绿(lu)辣子,也就溜唰得很了。你家老二很邋操。“爷爷嗑着金瓜籽。


“老二么,搞副业(nie)才回来,挨着掼谷子。“外婆收着蒲箩。”从小就尾着我做活,磨豆腐,编锅盖,织蒲箩,打毛线衣,打席子,样事(si)都(du)会。“


“你望望,还是大姐你管教的好。“爷爷良忙捧抛说。


“要得说,等你姐夫回来,我凑火说说。“外婆克缸里挖豆腐辣子。”财礼就不要了,我们只盼着小的好过。走,肿脖子克,肉(ru)尕(ga)尕是有不起。“


“二姐,我挨你一起盛饭。“我爹抱着碗克灶旁,我妈在撤火,洋芋焖饭香噜噜的。


“我铲着碗里,你端过克。“我妈也不爱啰里八嗦。


“嬛嬛,你也过来捣脖子。“外婆喊道。


“是说。“我妈回话。


“你家不揸斤,我家也不搅斤,二天就亲上加亲啦。“爷爷挑了点豆腐辣子放嘴里。


“老四怕不会欺负我家嬛嬛?“外婆吃着洋芋。


“他敢?我几柳树条子,抽了给他跳脚(jio)麻手的!“爷爷瞥了一眼我爹。


“哎呀,又不是棏螺么,还要抽?难为你和他妈二天多上点心。“外婆放下了碗筷。”嫁出克的

姑娘,泼出克的水,我们娘家不会在里面煽风点火。“


“是啦,就劳驾大姐挨姐夫吹吹风,我们忙着回克掼谷子。“爷爷落碗,用手抹了一哈嘴皮子。


“晓得啦,我看就在腊月里头办,你们回克挑个日子,来告诉(song)一声。“外婆正二八斤说。”老四,得闲么过来玩,路上招呼点。“


“嗯,嬢嬢、二姐,我们就走啦。“我爹尾着爷爷出了大门。


“么么三三,妈诶,你咋个,摁是忙着把我撵出克咯?“我妈气得鬼火绿,收拾着碗筷。


“丫头袜子,你姐姐家两小娃都会打酱油了,你还样事(si)无为的。“外婆气鼓食胀的。


“我就想着挨你们多做点活嘛。“我妈细声细气。


“你爹壮得像头老牛一样,还干得动活计。家里不要你操心,二天好好过你的日子克。“外婆搓着草绳。”他家五个儿子,你克晚了,怕是分不到乃样好的宅(ze)基地和旱田水田。“


“你们吃掉饭了咯?”外公的裤脚抹到磕膝头,鞋(hai)子湿累累的,进来屋头。


“你这个老不死的,咋个到这种时候才回来?再歇一哈就吃晚饭了。”外婆榔头槌着席草秆子。


“呵,我望着河(huo)边上的塘蒲草嫩(leng)森森的,割(guo)点喂牛。”外公盛饭。


“我兄弟家来商量,把二嬛嬛妁给他家老四,你说捏?”外婆继续(su)搓着索子。


“额,屋头的事情你操心,田头的活计交给我。老四是个好娃娃。”外公咂着黏爪爪的筷子。


“围梗乃边的谷子给掼得啦?屋头等着米下锅捏。”外婆眼巴巴望着外公。


“黄是黄啦,我介(今)早甚挨沟里的水放干,给它浪(晾)两天。”外公又盛了一碗饭。


“你暗(估)着,上掉粮,给得吃些?”外婆绕着索子,缠得有一抱那个大的灯笼样式子。


“嗯,介年我哈哈应(迎)水,谷子长得攒劲得很,把把连连比往年收的多。”外公放下碗筷。


“这种咯,了么,好了嘛。”外婆龇着嘴。


“山药(红薯)藤子上的毛辣蝈太多啦,我顺顺藤子,手上痒死球掉。”外公搓着手上包包。


“藤子发的头多么,不结(果实),你望着割球掉一些喂猪。”外婆日气地说。


“介天牛吃的有了,我克冲哈瞌(kuo)睡。”外公上楼。


“是啦,歇哈爬起来么,克山上摞几口袋松毛回来凑火。”外婆上咐道。


“看似一幅画,听像一首歌,人生境界真善美,这里已包括。”我妈哼着歌,拐着磨(盘)。


“嬛嬛,小狗嚼的,来挨我挑几桶水,挨水缸填满。”外婆扯着嗓子使(唤)我妈。


“磨个豆腐,麻力实烦的,你还挨豆腐总隔壁邻舍,我们么吃豆腐渣。”我妈挑着空桶。


“你认得个乃样,讨生(sen)活么,就是要挨房前房后的处好咯,图个名气。”外婆说。


“妈诶,老井的水被打干了,你望望这个,稠的很。”我妈指着水桶里的浑水。


“先冒(不要)倒进缸里。放着镇镇(沉淀),走克打席子克。”外婆抱着索子克院坝里。


【未完待续】

2、回门

“妈诶,我回来啦。”我妈婚后三天走着路回(娘家)门,嗑着长花(瓜子),掏一把给外婆。


“做新媳妇么,省数点,冒要忙坏了身子,往后日子还长着捏。”外婆教解我妈(注意事项)。


“唉呀,认得啦,啰里八嗦的。”我妈跳脚麻手地说。


“过克了三天,咋个样嘛?”外婆想(打)探我妈的口风。


“老火得很,除掉分了一间烂瓦房,就剩得两个光秃秃的人站着。”我妈龇得很。


“拐掉(糟糕)啦,咋个整?老四也是日哝,要乃样么,挨他爹说克。”外婆气得冒烟。


“我回来,要一个(草)锅盖、要两个草墩、还要两床席子。”我妈掰(ban)着手指头说。


“是说,豁(后)天,给你爹拿小(板)车拉上十个草墩、五床席子、两口袋谷子,挨你送过克。被窝怕不要了嘛?”外婆说道“么(明)天星期四,是街(gai)子天。你尾着老娘妈克小贩(摊)上,拣着乡音(便宜)的拾(买)点。”


“要得,买点洋法烛(火柴)、称点(散)盐、打点香油,还要块肥皂。”我妈又掰着手(记下)。


“唉呀,劳精神,你这个老公公也是个浪荡货(不靠谱)。”外婆(牵)挂着我妈(以后的生活)。


“我听我小舅舅说,我老婆婆才恶(wo)得很。”我妈挑(选)着草墩。


“你怕她(把你)熬了吃咯,你小舅舅还不(也)是个血啬子(吝啬)。”外婆鼻孔出大气地说。


“我怕他们整乃样,大不了不(攀)扯着(搭理)他们就是了。”我妈梗着头(低着头)。


“反正你也嫁过克了,我和你爹就当(你被)拽掉了(从没有过你)。”外婆捂着胸口子说。“两口子(夫妻)手脚麻利些(勤快点),冷锅冷灶(不景气)的日子不会太长。”


“哎呀,不就是糊两张嘴嘛,你冒挂着我们。你和我爹少(节)省(sen)了。”我妈说。


“二妹回来了咯。”大姨妈领着两个小娃(我表哥)进堂屋来。


“还是大姐你好啊,就嫁着门前(家附近),岔一脚就到(娘)家。我捏,回门,脚总走酸(san)掉。小娃娃,你说,给是?”我妈抱起我二表哥。


“我妈说,介天,二姨妈会给我们水果糖吃,给是真的咯?”我二表哥缩(吸)着鼻涕问。


“当真嘛。”我妈说着,从背背箩里抓出一把水果糖,亮(油)纸壳子上印着双喜字。


“老二,我嫁着门前也要不得(不好)。我家里有个大雾小事,鸡飞狗跳,别(咱)爹妈都一哈(很快)就认得。”大姨妈涑着水果糖。“哪捏像你,嫁得老远远的,有乃样不好(顺心如意)的事情,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掉算求,不给别爹妈认得了牵肠挂肚的。”


“哼,你这个我森子养的小烂式,也认求不得个五阴六阳(道理)。”外婆手指头戳着我大姨妈的脑壳(kuo)子日操(骂)。“摁是要,奢(侈)了买张(辆)新单车,着(被)你男人打了嚎丧(大哭),活该,给别家捶(打)一顿(次)。”


“哎呀妈欸,我老婆婆前两天就说(数落)我一顿,回来,你有说我一顿。”大姨妈把(头发)马尾巴攮到(背)后头。“你再说我,我就带着两个小娃回克啦。”


“赶紧勾(滚)远点,望见你,就戳瞎(污染)老子的眼睛。”外婆操着大姨妈。


“老二介晚整点乃样好吃的?给有肉尕尕?两个小娃馋了淌口水。”大姨妈不耳是(听)外婆。


“我背回来一只猪大胯,晚上炒小炒肉,剩下的分一坨给你带回克,骨头给别爹妈熬汤喝。”我妈缯(撑)开绞丝口袋(化肥袋)。


“老二,你望望我这件衣裳(外套)给好瞧(好看)?”大姨妈腾(脱)下外套给我妈。“姐姐也没得乃样好东西给你,你拿克穿穿。”


“好嘛,大姐,我就不挨你客气了。我是认得你的,新衣服多的很捏。”我妈抹着衣裳。


“哼唷,认不得个丢丑败害的,哈哈(经常)买新衣裳,着别家又打又操(骂)的。”外婆瞅着我大姨妈这个戳眼睛的奢奢货。“一天(天天)就只认得五马翻六样(瞎折腾)。”


“唉呀,老二,你挨我望着(看管)两个小娃,我克躺一哈,耳朵都嗡嗡嗡的。”我大姨妈说。


“停死(睡觉)倒是攒劲。”外婆一天到晚嘴酸,嚼个不停。


“二姨妈,粪塘(厕所)旁边有棵柿(si)花(柿子)树,你扯(摘)给我们吃嘛。”大表哥说。


“好啊,你们不怕掉到粪塘里咯?”我妈克找竹竿子和捞兜准备扯柿花(破皮的柿子)。


“二姨妈,我和弟弟尾着外婆在屋头,等得起,你快点回来。”大表哥捏着衣裳角(guo)。


“是了,你们等着,我一小头(小会)就回来了。”我妈捏着口袋。


“二姨妈,你咋个扯那个多法?”大表哥看着大口袋的柿花。


“仄么(是不是)光给你家哥俩个吃,你们外公外婆、二姨爹不吃咯?”我妈问。


“哦!难怪扯尼个(这么)多的,我和兄弟前(先)吃一个,给要得?”大表哥说。


“你们自个拿着吃嘛,不要肮脏(浪费)掉,给是啦?”我妈交接我大表哥。


“妈欸,你也吃一个柿花。”我妈剥(bo)了一个柿花递给我外婆。


“不耐烦吃,甜白了稀(太甜&只有甜味)。”外婆攮开我妈拿柿花的手。


“就是啦,我也不爱吃甜的,尝尝新(鲜),倒是阔以。”我妈吃着柿花。


“老辈子常说,苦头里的甜,才是当真甜。”外婆拿纸盒(huo)子分装着柿花。


【未完待续】

3、家事

“老四,老四,来挨我们卸车。“我妈挨我外公大汗趴撒的拉着小车东西回克,净是烂泥巴路。


“姑爹,谷子给掉我们,么你们给够吃捏?“我爹说着,扛起口袋送克楼上,霍在翻盖红柜子。


“呵,你大舅子当上老师(si),吃着国(gue)家粮,省下啦。“外公扛着口袋尾着我爹。


“我说个没得良心的话,先顾着我俩的,门年五黄绿月,饿着嚼石头噶?“我妈抱着草墩。


“我还不是心里过意不克嘛,有点像叫花子要饭。“我爹提着四个草墩,臊眉耷眼的。


“你不想要饭么,克找你爹抢克嘛,分老子家那小碟谷子。“我妈牙巴骨早就咬酸掉了。


“我爹他们也(困)难嘛,五个儿子一个姑娘,硬(eng)是总拉扯大了。“我爹挨草席子裹(卷)起来扛着。”兄弟们和妹子都莫有念过书,我爹鞥是凑火我念完高中。“


“念了高中又咋个些,到头来,还不是要盘田(种地)。“我妈倒水,拿手肤子给我外公擦手。


“你啊,就迫(pe)啦(啰嗦),我(被)分到大修厂,做了(工作)两年,后头厂子黄了嘛,我才回来了。“我爹洗着手。”念了书么,是学(xio)道理(lei),讲道理的嘛。“


“好好好,我就望着你,咋个拿道理当吃饭。“我妈挨水豁在院子里的土地板上,压压尘(土)。


“路么,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饭么,是一口口吃的,则么一口就要吃成个胖子?“我爹咂着吉庆牌的香烟,发支烟给我外公,我外公不会咂。


“你这个道理么,老子三岁就认得啦,还不是烦求不得!“我妈把搪瓷盆拽在盆架面前的地下。


“二嬛嬛,你这个臭脾气,咋个挨你妈一样,跟得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做媳妇的人,也该扭扭这个犟脾气啦。“外公抹着身上的草节子。”冒像那个老水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一望见稀泥巴就要打滚。苦日子么,你爹给是没有过过?有田地就不要抖淋阔站的(害怕&逃避),种上豇豆,就能吃着豇豆;种上花豆子,就得着花豆子;种上金瓜,就有金瓜;种上杨瓜,就有吃不完的杨瓜。你从小到大,尾着爹盘田。爹没得文化,别的也说不出个什末。但你要记得,我们农村人,盘田就是生活,生活就是盘田。“


“姑爹,你说得有道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爹小鸡啄米样点头。


“爹欸,咋个以前见你在家不说话,样事总是我妈做主,你一天就围着田里转。“我妈的火气下来一些了。”你介天说的话,怕比以前在家半年还说得多。我妈挨我说,吃饭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吃饭。我从来不挂(念)着,饭从哪捏来,有尼个难法。小那哈,尾着你做活,我也只是照着葫芦画个瓢,你咋个做,我就咋个做。“


“做小辈么,不是都一样嘛,有一样学一样。“外公咳嗽了一下。”就这种啦,我就回克啦,介天的牛还没有放呢。“


“姑爹,就在这捏吃晚饭嘛。“我爹客气一声,连忙爬起来送我外公。


“爹欸,你回克后,挨我妈,冒挂着我们。我们两个会好好过(日子),得闲回来瞧你们。你挨我妈也要好好的,注意身体。“我妈眼泪个子在眼皮子里打转,还是滚下来了。


“好啦,冒送了,快回克。“外公拉着空小车,小车摇摆着越走越远。


“割了谷子的水田,和掰了玉米的旱田,给是要抓阄子分咯?“我妈笼火,准备做晚饭。


“是了嘛,大哥家在城里头,他家那份合并分给我们四个兄弟,二哥家的那份好几年前就拿着了,留一份给没有讨媳妇的小弟,剩下的田,我们家和三哥家平分。“我爹从小就在念书,只在学校放假的乃哈做点活计,倒还是相当晓得家里有多少田地,都在什末地方,都挨着哪家的田地。


“你赶紧找你爹克,把田地分到我们手里,自己做了田地的主,心里才踏实,才阔以做活。”我妈在点着火的玉脉(苞米)骨头上,加上煤炭(焦炭)。“水田要按上豆子(蚕豆种子),旱田要(翻)挖好几天,再种上芋头(洋芋)。(菜)园子也要分一块了嘛?“


“我爹还没有说(提),园子总是我爹妈在盘着。”我爹坐着门口,翻看着《隋唐英雄传》。


“不能这种,黑(he)不提,白(be)不提的。你问他们要,分园子。万一他们不给,你就说,没得园子种菜吃,我们就天天克园子里拔菜吃。他们不分园子给我们,他们也冒想着得益(有好处)。”我妈挨铁锅架在火笼上热着水,从房屋(里屋&卧室)拿出两个芋头(洋芋),搓洗干泥巴,刮掉芋头皮。


“这个你冒(着)急嘛,一样一样的来(处理)。合情合理的要求,我爹肯定会答应的。他又不是茅斯垫脚的石头,又臭又硬(eng)。”我爹还是翻看着书。


“还有地窝子(宅基地)也要分一分了,这哈确(qio)实盖不起新房子,但不能没有地窝子。”我妈煮着饭,捏了一下,没得米心子了,端起锅,用筲箕控出米汤,再把米饭倒进蒸笼。


“有两块地窝子在门前头,我们家和三哥家分。一块是过去的老加工场,一块是以前堆粪的粪窝子,到时候,商议一哈。”我爹望着门外不远处的粮食晒场。


“嗯,能选的就选,不能选的,该要就要要,张张嘴的事情。你这哈不张嘴,以后我们咋个整?我们自始至终,是要望着自家锅里的饭,下嘴。不是拿筷子敲敲碗,白米饭就自己跑到碗里来。”我妈切着芋头块子,要炒酸菜芋头,带汤的,一年到头总是这个清汤寡水放的菜。


【未完待续】

4、分家

“爹,妈,给吃掉饭啦?”我爹和我三大爹,晚饭后一起克我爷爷家开家庭会。


“吃掉啦,你们哥俩个,自己拿草墩坐。”爷爷抠了草墩上的草节子,剔着牙齿(缝)。


“嗯。”我爹坐在砸锁门(单舌锁单开门)口,紧挨着靠里坐的我三大爹。


“介晚捏,是挨你们的田分掉,省得两家挂着,夜长梦多见了鬼。”爷爷抱着双手,翘着二郎腿,还不到五十岁,穿着一身藏青色中山装和黑色平地布鞋,戴着深蓝色的鸭舌帽,这个是做老会计的打扮。“把连还有多少水田旱田,你们心里恐怕都有谱气啦。分成三份,你俩一人一份。剩的一份,我和小这个(我小耶&小叔)盘着。等着小这个也结掉婚,我们老两个就不盘田啦。不算上在城里工作的老大,到时候,你们四家,每年给我们老两个,两口袋谷子。没得问题嘛?”


“爹,这种么,你们给够吃捏?”三大爹背靠着墙。我爹双手插着磕膝头,望着我爷爷。


“我吃着点退休金,老大也会每年给点。“爷爷抖着二郎腿。


“你们老两个不够吃么,要说,我们做小辈的,就是吃糠咽菜,也要负担好你们。“三大爹表示决心。


“吃的,不要你们操心啦。你们兄妹五个都成家分出克,只剩下小这个了。逢年过节,你们怕要上来坐坐。这个屋里是,冷秋秋的。“爷爷揭开帽子,抓抓痒,扯了两根草节子放在手巴掌。”这哈就分田,还是老办法,拿两根草节子抓阄,拿到长那根的先挑。老三你先来。“


“我的,是长的。“三大爹拿草节子和我爹抽到的比比。


“好嘛,老三先选你那份,旱田水田,你都说说。“爷爷抱起手。


“嗯。“三大爹挑的都是比较肥的田地。


“那末,老四就不用选了,我和你小弟的那份已经提前定好了的。“爷爷咳嗽了一下。


“我认得了。园子也要分一分嘛。“我爹不敢出大气,小声说。


“诺,大门外头这块园子,割成四等份,我们老两个以后还是要留一份的。“爷爷虚指着门外。


“乘着现在得闲,我们两家地窝子也分一哈嘛。“我爹照我妈的意思说。


“你这个杀头的,你这个贼杀的,你这个刀宰冒掉的。“一直没开口的奶奶,拇指头对着我爹,银耳坠剧烈晃动。”你这个砍头的,你不是分家,你是来断绝关系的,经犯儿。“


“你给有那个球本事盖新房子?“爷爷也帮腔我奶奶。


“暂时是没得钱么,先搭个土基房,养几只猪嘛。“我爹硬着头皮说。


“老三,你咋个说?“爷爷点名发问。


“我都可以,我先选了比较肥的田地,地窝子么,就给老四先选。“三大爹这个好人啊。


“我要晒谷场那块。“我爹也不等爷爷发话,就亮牌。


“那,我就只有拿堆粪那一片。“三大爹可怜巴巴地样子。


“三儿的地窝子是小了点。“奶奶扶了扶顶命心(头)上的蓝色的布头巾。”到时候,你家拉土挨小河填起来一片,挨路移到河边边。这种整了,地窝子就有原来的两个大了。“


“过了介晚,祖公(老子&我)的软树棍子就抽不着你们了,挨老子争点气。“爷爷板着脸。


“妈,给可以借点钱给我盖新房子,我老丈人家答应借我一些,但是还差点。“三大爹说。


“好嘛,我挨你爹,克凑凑找找。“奶奶翘起二郎腿,坐在火笼边上,手掌叠手掌,盖在大胯上,侧眼瞟了我爹一下。”贼抓的,你冒望着老娘妈,有那个栽本事么,勾球了自己盖克。“


“呲,嘶。“我爹掏出吉庆牌香烟,擦着洋法烛,低头吸了一口气点着烟。


“瞎森子(类似狗*的),老子们砸锅卖铁地扶你念书,样总没有学求得,就只学了个咂烟。“奶奶的两手掌拍在一起,两只银镯头叮当作响。”你望望你的几个兄弟,哪个像你这种败家?你二哥才舍得咂点毛烟(烟锅的烟丝),你二嫂都嘈(骂)他。“


“嘶。“我爹低着头又咂了一口烟。


“老四,你从小就会念书,有自己的主意,哈哈闷着瞧书。我们说的又不听,往后也管不着啦,要咋个讨生活,自家讨克。“爷爷好像再也没得心肠理我爹了。


“分的两口袋谷子,不够我家吃到门年掼谷子。“我爹弹掉了半截烟灰。


“把你妈煞死的话,乃家不是分两口袋谷子!“奶奶把茶壶(烧水壶)丢在火笼上。”不够吃么,不会做稀饭咯?还想顿顿吃干饭咯?老子们整饭,都是哈哈放几个芋头在里,稀煮着吃。“


“确实不够吃嘛,熬稀饭吃都不够。嘶。“我爹咂了口烟。


“好嘛,要谷子,阔以。你再来拿两口袋,算是你找我们佘(借)的。”奶奶双手塞进衣兜里。“门年掼了谷子,加上养我们的两口袋谷子,要交给我们四口袋。“


“阔以,有,总比,没得,强。嘶。“我爹的烟烧到黄把子。


“老三,你尾着老四上克楼上(谷)围子里,拿撮箕装两口袋,挨经犯抗回克。“爷爷递了手电筒给我三大爹。


”靠着棺材那个围子,冒整错掉,先吃老谷子。“奶奶的大声大气传到楼上。”装好就盖圆,拿砖骰子压好。游子(谷象&铁鼓牛)来吃,瓦水(漏雨)来蚀,耗子也来吃。嗐,真的是,样都不省心。“


“嘎吱,嘎吱。“我爹和我三大爹扛着谷子下楼梯,前后脚。


“爹,妈,我们就先走了。“三大爹喊着。我爹走在前头。


“老四,给是着你嘈伤(骂坏),要走了,都不出个气。“爷爷拿盆子和揩脚帕。


“管球他的。“奶奶给爷爷倒热水。”闷的性(格),从小就这样,你又不是认求不得。“


【未完待续】


5、田话

“克哪捏整来的?”我妈望着靠在门框框上的两袋东西。


“找我爹借来的谷子。”我爹抹了抹肩膀的灰尘。


“借了,给是不要还咯?你这个就是,老人们哈哈说的,寅吃卯粮。”我妈看着谷子不喜欢。


“你这个人啊,门年的事情,门年再说。先顾着眼前。”我爹的心还是大捏。


“田产挨地窝子,都分掉了咯?”我妈最上心的还是田地。


“肯定的设(也用“塞”)。”我爹把介晚的事情,前前后后码(叙述)了一边。


“田撇(孬)了点,水少、不肥(沃)。多挖一次田,多压点粪,估计能扳回来点。”我妈盘算。


“洗脚睡啦,黑底摸出的。”我爹把谷子挪到楼梯脚底下,这些老谷子要先吃掉(先进先出)。


“起(床)啦!”我妈喊我爹,像过年的小娃,天黑漆漆的,高低能耳见(听到)两声鸡叫。


“整乃样啊?伸手不见五指的!”我爹气生生地,增着被窝。


“走克挖田了,早神(早上)凉阴阴的,好做活。”我妈穿好做活的烂衣裳旧鞋子。


“真的要挖两边田咯?”我爹磨磨蹭蹭地出来堂屋,准备抹脸。


“不是蒸的么,是煮的咯。有心肠么,挖三次也要得。”我妈克楼上找来两把锈了了的锄(cu)头。“你把锄头在(砂轮)磨石上磨一哈,我克解(gai)手。”


“你望望,路上鬼都没得一个。”我爹扛着着锄头走在我妈前头,过了南盘江的桥。


“真要望见鬼,你怕撒(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妈没得好脸色地说。


“前头路边上就有坟地了,我小乃哈在那边看着晒谷子,夜里头,侯见(看见)坟头绿盈盈的一团,像个小眉眉(婴儿)。我追,它就跑,我跑,它就追。乃夜里,我顺着南盘江边上,不要命地撒到屋里,鞋子还整丢了一只,着我爹抽了一顿。”我爹摆起鬼故事来。


“我小乃哈,尾着我爹克山上摞松茂,我也望见一个,不过,是蓝色的。我爹说,冒虚掌阔气的,他见过很多,还有红色的捏,不要回头望,不会吃人的。我还是悄悄回头望,它跟着我们,不过,走得很慢。”我妈加快脚步,和我爹并排走着。


“我记着,鬼火绿是生气的意思嘛。咋个我望见鬼火,是害怕的感觉。“我爹点了根烟。


“因为害怕,所以生气。“我妈瞎说了一通。


“生乃个的气?“我爹扣根挖葫芦(扯藤&啰嗦)。


“当然是,生鬼火的气。咦?“我妈话说一半,指着老远远的那团绿荫杠瞎的鬼火。


“不咋个,隔着十万八千里,我们走我们的路。“我爹不是小乃哈的猫胆子了。


“玉米根根,捡了丢在田沟里,二次来挖田就不吃力了。“我妈挖田,把根根抖了土丢一旁。


“是说。我们以前,是直接就埋着土里了。“我爹顺着我妈的意思干活,他念书多,做活少。


“哦哟,还有冒芋头(挖漏的土豆)!“我妈腾下头巾铺在挖过的地上,把捡起的芋头摆上。


“冒鬼喊辣叫的,(鱼)尿(sui)脬大(很小)的芋头,我以为挖着宝了。“我爹瞅着我妈。


“尿脬大的,咋个啦?连皮煮煮,放点葱、韭菜或者酸菜,好吃捏。“我妈有经验。


“我给是没有吃球过,麻唧唧的。“我爹挖着田。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的。“我妈可不认同。


“诺,遍地的田,都是玉米和芋头套种,你给是要把别家的田也挖一哈。“我爹出的馊主意啊。


“你冒说,门天,我就拿着镰刀克,淘芋头窝。“我妈倒觉得这个主意,整得成。


“又不是排骨头,你要找那么熬了吃咯?我怕是,支(使)(憨)包子下河。“我爹有点后悔。


“我包点么包点,只要得吃就好,傻人有傻福。你胸(聪明)么,多整几个好办法。“我妈一脸黄土。”吃不完的芋头,我切成片晒干,油炸吃。粉粉,搁着我肚子疼的时候,煮着吃。“


“你的贼主意(奇妙)还是多嘛。油炸的芋头片,倒是香的很。“我爹想起小乃哈的事情。”逢年过节,我妈炸的芋头片很好吃。我装一满抄凳(外套兜兜),坐在厦子(二楼阳台)上,吃一片,看着《七侠五义》,弄得抄凳油噜噜的。“


“嘻嘻。“我妈不识字,但心里佩服识字的人,特别喜欢望着我爹看书的专心入神样。


“村上的小学里,天晚上有扫盲班,你可以克尾着识几个字,最起码会写自己名字。“我爹说。


“我们(老家)村还不是有。哎,做一天的活计,我一坐到小学那个板凳上就涩眯涩眼的,样也听不进克。“我妈笑着说。”难怪你爱念书,原来是不喜欢做活。我是做活做习惯了,不爱念书。有年腊月间,我做鞋秧子(鞋样),绣的“和“字没有上头的一撇,我妈说,我的禾苗不出头,做的鞋子,穿了不长个。“


“呵呵,怪不得,还没有一米六。“我爹开起玩笑来。


“你说你老姨爹(责骂),我长不高是因为小乃哈,没得营养。我妈吓我的。“我妈也笑了。


“我家哥几个,小乃哈,都没得新衣裳裤子穿。大哥穿旧的,给二哥,二哥穿一年,给三哥,三哥穿破了,给我穿,我穿烂了,给小弟穿。大大小小的补丁,整得我小弟不念书,也不做活,打死都不出门。我妹子还好些,隔两年,阔以定做一套新衣服。“我爹往事连连。


“我家还不是尼个,我穿我姐姐不要的。但我妹子不耐烦穿我的,哈哈偷着穿我姐姐的。她们两个,哈哈为了新衣裳揪头发打架。我一个也不想帮,两边都不给我好处。“我妈也摆着。


“呵,在坏事上保持中立,你也是个坏孩子。不帮就算了,最起码要拉架。“我爹说着大道理。


“走,回克整晌午(午饭)。“我妈望着身影子越来越短了。


【未完待续】


6、借菜

“你劈点柴禾嘛。”我妈使我爹。


“歇哈吃掉饭再整,肚子空落落的。”我爹打着赤脚,坐门口翻看小说《镜花缘》。


“缸里的酸菜见底,还是要撮酸菜、腌豆腐辣子。”我妈忙着煮饭。


“河乃边,我的小伴(be)家有老青菜,我晚上克借点。”我爹想了想。“腌豆腐辣子么,你拿谷子换点老粉豆腐。”


“你瞧瞧,给有红辣子么借点,我做些糟辣子,下个饭。”我妈又洗洋芋。


“甩着手克,还真不好意思,但我们也没得什末拿得出手的。”我爹眉毛往上翻。


“把脸皮子放厚点,先吃了介年,门年我们自己有了就不愁。”我妈焖上洋芋饭。


“脸皮城墙厚,雷打不动。我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我爹给自己打点气。


“唉呀,你就卖卖你这张老脸,求乞人,都是尼个。”我妈其实也从没求乞过别人。


“饭给得了?我瞧书都没得力气,瞧不进克。”我爹闻到焖饭的香味。


“饿么,前盛一碗嚼着,我再炕一下底下的锅(gu)巴。”我妈用洗碗帕轻轻提着个铁锅两边的锅把子,转着转着地烘锅底。


“那我再等哈,芋头烘焦了才香。”我爹把书丢在草墩上,坐过克火笼边上,饭香胃痒痒。


“你再烘小哈,我克掏点豆腐辣子。”我妈挨帕子放在我爹手里。


“你说,这个芋头,咋个就吃不怕呢,顿顿吃都吃不怕。”我爹斜转着锅底,没那么勤快。


“吃怕了么,饿的时候克门外头喝西北风咯?口干乃哈,喝井水,都觉得甜蜜蜜的。”我妈一手端着豆腐辣子碗,一手在放桌子(把竖起的餐桌放平)。


“我抬下来了,差不多啦。”我爹把锅放在铁锅圈上,揭了草锅盖,热气腾腾,洋芋滋滋滋。


“你先盛嘛。”我妈把锅铲子和碗筷递给我爹。


“好嘞。”我爹撬了一满碗洋芋,吹着热气,狼吞虎咽。


“你吃慢点,没得乃个挨你抢。”我妈才盛好饭坐下,我爹就吃完一碗,盛第二碗。


“习惯了,我们小乃哈,兄妹六个,吃得慢的,都吃不到第二碗饭,锅里就没有了。”我爹呼哩吭啷地赶着第二碗。“再说,抢着吃饭,又香甜又好玩。”说着再盛第三碗饭。


“你怕是饿死鬼投胎来的。”我妈一碗没吃完,我爹三碗饭下肚,习惯含口水漱漱嘴。


“我克劈柴,给是,把松窠树和桉树桩都劈掉?”我爹拿着长柄斧子。


“要得说,省得哈哈劈柴禾。”我妈还端着碗,细嚼慢咽。


“劈好的,我都堆在火笼边上,烘干点好烧。”我爹嘿哈嘿哈地卖力。


“嗯,你先劈。我把煤炭码起来,收拾一哈。”我妈把剩饭铲进锡锅里,晚上热着吃。


“老表,给吃掉饭了?”我爹来小伴家,打招呼。


“吃掉了,老表,你给吃了?没有吃么,饭菜都还热乎乎的。”小伴拖个草墩给我爹。


“吃掉了,我过来串门子。”我爹发支烟给小伴。


“得闲么就来过来玩,你结了婚,个把月了才来。”小伴拿灶上风筒里的柴禾借火给我爹点烟。


“一天到晚克挖田,回克就累了爬不起来。”我爹挨小伴诉苦。


“你是读书人,田里的活计肯定做不惯,吃不下苦头。”小伴把烟头丢进灶火里。“尼个嘛,我挨我爹说说,借你个骡子。我再找木匠做个马车,你尾着我克做点小生意,省得我一个人赶着马车进山,孤孤单单的。不出车的时候么,你再在家里做做活计。”


“要得说,反正田里头,是没得几个月都看不见个收成,真个是坐吃山空的。”我爹也丢烟头。


“赶小马车,也苦捏,出克一趟就是三四天。吃嘛。”小伴抓一把沙炒蚕豆给我爹。


“么,出门在外,给是住在车马店咯?”我爹嗑着炒豆子,打听着赶车的事情,开始学习新活。


“哪捏有车马店?再说,真有,还不是要花那个糟毛钱。嗑哆。”小伴嚼着豆子。“在山里落脚,挨里头的老乡处好(关系),找个住处么,没得问题。”


“我从来没做过生意,给整得成?”我爹还是不放心。


“有乃样问题?肯定整得成,就是克收粮食来街子卖,赚个运费和差价。”小伴拍着胸脯。


“阔以嘛,麻烦你了。”我爹不好意思。


“冒这种说,我俩这把关系,你还见外。”小伴拍拍我爹的手膀子。


“我来找你,是还有个事情。额……”我爹不好意思开口。


“你啊,说嘛,有乃样事情就张嘴,冒跟个小姑娘样,还会噌(害羞)。”小伴脆生生的声气。


“你家,给还有老青菜和红辣子?”我爹低着头,剥着豆子。


“就这点事情啊,我以为是要借钱盖房子。菜么,我家园子里多的很,你平排(随便)的克拔,我挨你扯辣子。走,趁着天还没有黑下来。”小伴拉着我爹,抓了两只口袋出门。


“咋个你家园子又变大了?”我爹以前来过这个园子。


“我把外围的荒地挖出来,种上菜。是别家占的坟空子,往后人家来葬坟么,就给人家随便糟蹋。”小伴扯了半口袋红辣子。


“呵呵,还是你有头脑。”我爹硬是装了大满口袋青菜,口袋嘴都扎不起来。


“这半口袋辣子,你家前吃着,那些还比较绿。”小伴拎着口袋爬上田埂。


“够啦,够啦,做点糟辣子么,下下饭。”我爹怪不好意思的。


“你给好拿?不好拿么,我送你回克。”小伴拉我爹上来。


“没得问题,青菜扛着,辣子提着。”我爹扛着青菜,颠了颠肩膀,口袋中央出现个窝窝。


“你等一哈,我进克拿个东西。”小伴小跑着进堂屋,拎个袋子出来,塞进辣子口袋。


“乃样东西?”我爹望着小伴,天黒雾雾的。


“我二哥家在烤烟房种的的人工菌,你拿克尝尝新。”小伴把辣子口袋递到我爹手里。


“谢啦,老表。”我爹朝前走。


“天黑,走慢点,老表,冒掼跤。”小伴远远喊着。


【未完待续】


7、手里有活,嘴里有话

“我回来了。”我爹摸黑到屋头。


“啊呀,你这个是把人家园子都搬回来啦!”我妈就着煤灯的昏黄,摸了摸只两口袋。


“没有嘛,他家园子大得很呢。”我爹卸下肩头的青菜。


“别家实在,你也尼个耿直。他嘴上不说多话,心里头就不好说了。”我妈心里头不是个滋味。


“我说啊,你才话多!没得菜,你叫我厚着脸皮克要;有了菜,你又嫌我拿的多。”我爹心里也不好受,毕竟第一次克求乞人。“你冒操那个闲心,我挨他从小玩到大,他不是那种,当面不说,背地里头说别人长啊短的人。”


“但愿是我多心了,这哈么,够吃了接到门年这个时候。”我妈心里踏实了很多。


“小伴喊我,尾着他克赶小马车,做点生意。”我爹坐火笼边上饷火(烤火)。


“可倒是可以,问题是我们样都没得,样都不会啊。”我妈打着卡其色毛线衣,给我爹准备的。


“他借个骡子给我,马车也挨我做好,尾着他学学。等手头宽了,我就买过来。”我爹搓搓手板心。“我想着,一两趟就学会了,半年就怕阔以回本了。”


“嗯,我没得二话(意见)。挖田,我一个人也整的完。以后拉粪、泼水,用小马车也省事。”我妈总是顺着想好的路走。“要是拿粪箕挑肩、用小推车拉粪水,路远不说,两个大坡都累翻人。老辈人说的,挖不坏的田,累坏的人。”


“你望着堆稻草的小猪圈,关骡子,给要得?”我爹也在计划着。


“小是小点,没得问题。你把里面搭个小二楼,堆堆草。骡子吃得的很,昼天黑夜地吃。没得玉米,拌点米糠在草里,给它夜里吃,白日给它克田埂上吃野草。”我妈嘴上打着算盘珠子。


“嗯,就尼个整。睡了。门天我就克折腾。”我爹拿干净鞋子,准备洗脚。


“是说,你前洗着,我把这个’福’字勾出来。”我妈做针线、毛线活计是跟我大姨妈学来的。


“嗯?你给听见耗子在偷谷子?”我爹搓脚的声音停下来。


“好像是哦。又逮不着。”我妈侧耳等了几秒,楼板沙沙作响。


“我一扫把,就拍着它。”我爹提着耗子尾巴下楼。


“哎唷,赶紧送远点,死耗子臭的很。”我妈不怕鬼火,怕毛茸茸、软骨头的耗子。


“都直挺挺的了,你还怕个乃样。我把它送到河边上,埋土里。”我爹打着电筒出门。


“我克收拾马圈,估计三天后就要用上。”鸡叫三遍,天灰亮,我爹爬起,有事难安睡。


“嗯,我也起了。剔了青菜,摘下辣子。”我妈后脚到堂屋。


“你挨我接着,我从楼上放下来几棵椽子。”我爹和我妈介早没有洗脸就干起活。


“好,擦着墙,顺着梯子,慢慢放。”我妈在楼下指挥着。


“阔以了,我自己整,你忙你的。”我爹下了木板梯,拖着椽子克院子里的马圈。


“你掌着点(注意安全)。”我妈提醒我爹。


“搭了五根,担个稻草,没得问题。”我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


“你把青菜铺在厦子的瓦片上,晒着。”我妈切完辣子,又把辣子剁碎,眼泪鼻涕挂面条。


“咋个了?绿辣子不好吃,红辣子也不好吃咯?”我爹找来帕子,挨我妈擦擦脸。


“你来试试这个场合,眼睛、鼻子、手巴掌,处处火辣辣的。”我妈不喜欢我爹开的这个玩笑。


“我就不沾手了,再剁两哈要得啦。”我爹克晒好了青菜。


“你克挨老姜搓洗一哈,还有藠头。”我妈从娘家带来的,一直舍不得吃。


“有了糟辣子么,饭都可以多吃两碗。”我爹拿着藠头,掐头去尾。


“你要尼个说,就冒做糟辣子,还省得两碗饭。”我妈还剁着辣子。


“你咯,我肚子只有那么大,意思是饭吃着香。”我爹没得话说,都要放个屁,听响。


“等做好酸菜和糟辣子,你给你小伴送点过克。”我妈想起句话,吃水不忘挖井人。


“怕不用,乃家不会做这些。”我爹觉得拿不出手。


“你这个死脑筋,一来尝尝我的手艺,二来礼轻情意重,书上没有写咯。”我妈没得好气地说。


“书上说的是,送别人没得的、稀罕的。”我爹硬气地说。


“别家煮个白米饭,挨我们都还不一样呢。我们吃的比较硬,煮好了,还要拿饭勺子松一松,怕闷软了。”我妈虽然不识字,但有自己的想法。“我腌菜的手艺是,尾着村里大师傅学的,拿来炒洋芋很好吃。”


“好好好,就听你的嘛。”我爹在清水盆摆摆手,克看《麻衣神相》,消磨时间。


“等哈嘛,你把楼上的缸拿下来洗洗,控着水气。”我妈腾不开手来。


“乃个缸,盖子都没得,用球不成。”我爹摇摇头。


“不怕得,口口用塑料袋盖起来,扎上三道麻绳,边边倒上水,不会漏气。”我妈又有歪主意。


“嗯?听着还是靠谱捏。”我爹连忙拿出缸来洗涮。


“活人,给是还会被尿憋死了?”我妈抬起头,眼泪趴撒的。


“那倒不是,就怕尿床,铺窝捂臭掉。”我爹又挨我妈擦擦眼泪个子。


“你放一百个心,我在老家试过啦。”我妈心里有谱气。


“我是用物理课本上的知识看,水压超过塑料袋口子,确实可以密封。”我爹手里活计倒上心。


“哦,尼个说咯,我的招,还是有说法嘛。”我妈在剁姜块和藠头。


“当真嘛,任何事情都有几个说法,只不过分得出个快慢好坏。”我爹把缸,倒扣在石头上。


【未完待续】


8、河边的家长里短

“你来挨我这两个大盆挑到河边克。”我妈使我爹,要去河边漂洗揉搓好的衣服。村里人照例用清澈见底的河水洗衣服,打老井的水洗菜做饭。老井和小河只有一米之隔,小石块垒起井壁,砖块和水泥围的井沿,像一个过滤嘴插在小河与小路之间。


“你也挨村里人一样,硬是要攒山头多的脏衣服一起洗。”我爹说归说,还是找来扁担、粪箕,码上盆子。“不会陆陆续续(su)的洗咯,人也不累。”


“一哈洗两件,还不够我沾手的,还麻力实烦的。”我妈端着小盆尾着后头。


“妹子,你们也来洗衣服咯。”石碑桥边的青石板上已有人在洗着,同辈人都“妹子、哥哥”地称呼,说着挪了下自己的大盆,让出半块石板。


“大姐,要么你先洗,我等哈洗。”我妈蹲着桥上,我爹把挑子卸在路边。两大盆湿衣服老重八重的,“老”和“八”阔以搭配任何形容词,表示非常怎么样,像地方小吃一样的特色。


“下来挤挤,一起洗,说说话。”这个大妈心好呢。


“要得嘛。”我妈赤脚站到稍微露出水面的石板上。我爹挨盆子搬到土岩上就回家了,歇半小时,估摸着差不多了,又会过来帮忙挑。


“你家小两口,望着倒是亲嘛,还挨你挑过来。”大妈说着恭维的话,却是哭丧着脸。“我家的,烂了烧蛇吃(很懒),样闲事不管。”


“乌鸦和黑老鸹,都一样。我还不是使了三遍,才挪挪屁股。”我妈也有怨气。


“逗老子日气,挨电视攮在地下,挨水壶掼烂,我森子养的。”大妈的人物很标志,脾气咋个比雷管还厉害。


“哎唷,好东西都糟蹋啦。”我妈觉得可惜,发火归发火,过过嘴瘾就行了。


“都是我陪嫁过来的,我砸自己的东西,他管不着,一天到晚瞧电视,泡着茶,还放块红糖在茶水里。老子硬是看不惯,本事么没球得,挨老子摆谱。”大妈袖套抹泪珠。


“家务事么,商量着来塞。心里过不克么,回娘家几天,大家都冷冷心。”我妈劝着。


“嗐,没得小娃乃哈,我天天回娘家,眼不见心不烦。他骑着单车来接我,我不耐烦跟他走。我爹妈天天嚼,我才回来。“大妈找到人诉苦,嘴巴像开闸泄洪一样。”这哈,小娃大了,偶尔回趟娘家还阔以。天天回克,我乃两个兄弟把我们娘俩当外人,我爹妈夹在中间不好做人。”


“我们指望自己让一尺,他们会自觉让一寸。”我妈发表感叹。


“我算是看出来了,两口子过日子,挨两家盘的田在隔壁一模一样。两家都往田埂上裁,都想着多占一分是一分,田埂都细楚楚的,都往对家田里走。硬是要打一架才甘心情愿地继续相处下克。”大妈说着心里话。


“我觉得,还有条路阔以走嘛。两家在田埂两头栽上石头桩子,宽度商量好了,留好,大家都好走路。”我妈说说自己的想法。“两口子么,也阔以划条线,你负责家务和带娃娃,使他负责外头苦钱克。”


“我爹带着他克城里盖房子,我森子,怕苦怕做,懒牛懒马尿屎多,左一趟右一趟往外头撒。”大妈越更说越更气。“乃些小工都瞧不起他,我爹没得招了,使他负责看工地。对向(最近)没得活计,回来充大爷。”


“有这个猴日子么,就好好过啦。我家顿顿酸菜芋头,白菜豆腐都吃不上。”我妈叹气。


“不怕得,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逃出来的,慢哈些,也就好过了。”大妈安慰我妈。“你问问你家的,给要跟着我爹搞副业,克么,我挨我爹说说。”


“我家的从小念书,搬砖抗料,怕是使不出那把力气。”我妈没有接大妈的好意。


“哦哟,小婆娘,你倒是会心疼人。”大妈笑话我妈。


“我说的是事实嘛,我们打算赶小马车,做点生意。”我妈低声说。“争取苦几年,盖个新房子。这个老房子,一家擦一家,隔壁咳个嗽,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主要怕是不方便做好事情嘛,哈哈。”大妈开玩笑。“我爹说凑钱给我家盖房子,我才不耐烦要。我就是要我家那个出克苦克,一来使自己苦的心里踏实,二来叫他出克多见见世面、长长本事。哪捏想到,学了一副大老爷的做派。”


“好啦好啦,冒在我面前,款(显摆)你家的猴日子,我听着聒耳朵。”我妈心烦地摆衣服。


“当真嘛,我就不爱坐着乃个屋头,回克就钻被窝躺着,饭也不煮,小娃也不哄。”大妈翘着嘴,使劲扭下衣服的水。“他问我咋个了,我就说身体不舒服。他说我怕是又有了,我爬起来挨他攮出克。生一个还不够,还想老子再生一个。后来克镇上卫生院克查,当真是,着这个刀宰冒掉的说着了。”


“有了么,就生下来,两个小娃做个伴,少做点重活计。”我妈开解大妈。


“是了嘛,等小这个出来,无论如何,我要克上环,再多一个,想都冒想。”大妈气哼哼地。“哦,下个月就是腊月间了,你要是炒豆子,来我家,有个土基砌的大灶,大铁锅也有,柴禾你都不要带。”


“我们刚分家,没得豆子,等我过一向克我妈家要点。”我妈这哈听见过年就头皮子发麻,拿什末子过年嘛?不像小乃哈,冬月间就盼着过年,有好吃的、好玩的,光想一想,磨豆子的力气都变大了。


“好嘛,你找来豆子,我们搭伙炒。”大妈笑着说,把家里的烦心事暂时抛到了河水里。“这回,我们不用沙子炒啦,硌牙齿得很。我们用盐炒,香的很。”


“那末,给你破费了嘛!”我妈谢道。


“没得事,用过的盐就留着喂猪。”大妈收拾着家当。“得闲过来玩。


“好。”我妈也收拾着,等着我爹来挑。


【未完待续】


9、冬至

“还有饭嘛?”我爹赶车出门三天,黄昏时分回来,介天立冬。


“我给你留着捏,煨在火笼上,算了哈天数,你差不多回来了。”我妈和着吊浆面。


“你这个是做乃样?”我爹端着饭碗,扒一口嚼着,望着我妈搓面疙瘩。


“介天不是立冬嘛,我整点糯米团,就当汤圆吃了。”我妈把火笼盖子撤了,烧锅水。


“冬至啊,是一年中最长的一夜。吃汤圆,有全家团圆的意思,也有填饱肚子挨过着漫漫长夜的意思,因为糯米的不好消化。”我爹说着我爷爷传下来的老话。


“这个糯米坨坨,吃下克,肚子里暖和和的。哇。”我妈捏着面团,突然发恶心,撒出克吐。


“你这个是咋个了?”我爹赶忙放下碗筷,也撒出来,蹲在石坎上,给我妈拍背。


“你说是咋个了嘛?肯定是有了嘛。”我妈只是干恶心,没有吐出什末酸水来。


“哦哟,意思是我要当爹了咯?”我爹搓着手巴掌,不知所措。


“吃你的饭克,这才有了一个月,还早呢。”我妈回过神来,继续煮吊浆面。


“都说酸儿辣女,你这一向喜欢吃酸的还是辣的?”我爹嚼着饭,想起这个传言。


“顿顿酸菜芋头,吃的豆腐辣子比平常多一些。”我妈回想这个月的饮食。


“那应该是姑娘,姑娘好,姑娘听话。”我爹这个口气,既像好话,又像赖话。


“听你这种说,我要准备了花衣裳、花鞋子了。”我妈盘算着,面坨坨飘起来了。


“要得,挨你的旧衣裳裤子裁掉几件,凑合做下。”我爹盛了两碗汤圆。


“要多一张嘴吃饭了。你这趟出远门,咋个些?”我妈总是吃着这顿,想着下顿。


“哦,我给你说,这回收了半车芋头,半车玉米。芋头是大个大个的黄皮黄心老品种芋头,玉米也粒大饱满、干生生的。拉到街子上,最好卖啦。”我爹望着门外的一马车货物。


“路上给好走呢?”我妈心里认得,赶小马车也苦呢,明知故问一哈。


“山里弯急坡大,好几次车轮子掉在崴窝塘里,咋个抽鞭子,骡子就是缯不上来。”我爹细细说着。“后来,我和小伴两个一起推着,才攮动。骡子都缯出眼泪个子了。”


“托生个人到我们家,要吃苦耐劳;托生个牲口,也不得安生。”我妈难过,红着眼。“二天,再遇着这种情况,冒打它了,良忙下来攮一把。”


“是说是说,一路上,牲口还是相当地听话的。”我爹表扬着外头的高头大马。


“天不早了,你把马车卸掉,叫它也早点休息,外头怪冷的。”我妈心疼这个苦力。


“这个冷算乃样,山里头比这个冷多了。我们克的那早,刮着大北风,马脸都结了一层白白的霜,鼻子里呼呼地冒着热气。”我爹嘴里说着,还是听我妈的话,一口袋一口袋挪到屋头。


“我说啊,你还是把牲口当个人用,骡子也是有灵性的,只不过憨力气比人大一些。”我妈挨着火笼,纳鞋垫,破布最终的归宿就是人的脚下。“大冷天,你披个蓑衣,牲口也穿个蓑衣嘛。热乎了,也就不会缩手缩脚的。”


“要得说,我听你的。其实,在路上走动着,还是热乎的。只不过,饿得快,吃得多。”我爹仰起车头,牵马入圈。


“天冷,你多垫点草给它。”我妈像心疼小娃一样,心疼这匹马。


“牲口都是站着睡觉,费那个草做什末?”我爹挨车架子攮到墙角,拴上铁链。


“垫了草,它的脚上干生生的,怕会舒服一些。再说,叫它多踩点粪草出来,就阔以省得买化肥了嘛。”我妈依着我外公养牛的经验。


“你总是有理的嘛。”我爹从马圈的小二楼抽些干草下来,撒在牲口的脚面子上。


“你夜里头多起来两趟,加点草料玉米,少吃多餐,马无夜草不肥。”我妈心思缜密呢。


“睡觉乃哈,给它加一满槽,够吃到天亮了嘛!”我爹有点不耐烦了,大冷天的还要起夜,还不止一趟,真当是要服侍小娃啊。


“你给是没有见过你爹夜里头喂马咯?草末子堆多了,牲口呼出的热气,把草都整皮掉(软了),它吃着不脆,就不爱吃,光把玉米摸索完掉啦。”我妈有了身孕,声气都变大了。


“我哪捏认得我爹咋个喂夜马,我都是倒头就睡,一觉到天亮。”我爹的小娃脾气上来了。“我只记着,我爹睡得比较晚,起得比较早。”


“那你尾着小伴出克这几趟,是咋个喂马的?”我妈好奇道。


“我们都是挨牲口睡在一个屋头,它饿了,会来拱我的手膀子喊我。”我爹想了想。


“这种咯,了么,你怕起夜么,就睡着马圈里头,等它喊你加料。”我妈把大头针放头发里蹭点油。


“你说你老姨爹的憨包话,有热乎乎的铺窝不睡么,睡马圈。”我爹没好气地说。“行啦,大不了,我夜里起来两趟就是了。”


“说好了咯,到时候你不起来,我一窝掀脚,就把你蹬出铺窝,冒怪我不客气。”我妈收着蒲箩。“大人要养个新习惯太难了,哪捏像小娃,给他一顿烧饵块(嘴巴子),甩他一顿跳脚米线(皮鞭),就老老实实地克做。”


“你这人,小娃都没还没有出来,就想着咋个收拾他。”我爹捏着揩脚帕,烫水泡脚。


“本来就是嘛,大人做大人该做的事,小娃听小娃要听的话,自然而然的道理。”我妈把焦炭从火笼捡出来,留着下次烧。“牲口金贵得很,帮了我们的大忙。你要好好服侍它,看着它。要过年了,圈门锁好掉,夜里头多起来望望,防着点马贼。”


“你说的活捏(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爹把洗脚水泼在院子里,白茫茫的雾气,看不见地面。


【未完待续】


10、年味

“回来了咯??”我妈早起开门,我爹将将到家,这是年前最后一趟跑山,腊月二十四。


“嗯,马车装得满当当的,就提前一天回来。”我爹跳下马车,缰绳套在门前的大石头上。


“我前克热个油炒饭给你,你歇着。”我妈良忙隆火做饭。


“要得,我把车卸下来,人困马乏。”我爹解开拴车绳索,往屋头搬口袋。


“来,趁着热乎乎的,挨饭吃掉,再忙。”我妈端饭上桌。


“好嘛,你也来吃点嘛。”我爹拍了拍手上的尘土,坐下开吃。


“我才起来,没得胃口,吃你的,你冒管我。”我妈烧了一大锅水,准备擦洗不多的几件家具。


“哦,介天扫尘咯,等哈我扫扫楼顶灰尘、蜘蛛网。”我爹才想起来,要过年了。


“我乃天交代你刷点松毛,山上给有?”我妈问起过年要用的“四季常青”松毛。


“有,遍山都是,我挨小伴,一人足一口袋。”我爹三下就扒了一碗饭。


“门天街子上炸点玉米泡花、大米泡花,门前炒些豆子,也就过年了。”我妈计划着。


“我这次的土瓜,换了几口袋长花,留点炒了吃,门天再割点肉,买点白菜、疙瘩花、藕干、慈姑什末的。”我爹合计道。


“两个人吃不掉多少,少买点。”我妈想着能省则省。“倒是猪圈的小猪,没得吃的。”


“三天的年,还是要吃好吃够的。猪么,过两天割点猪草,就着玉米面。”我爹扛着口袋。


“嗯,么天,我尾着你克街子上卖粮食,后天克割猪草。”我妈拿稻草擦着锅底灰。


“瞧瞧卖掉的早么,我们克街上转转,买套过年的衣服。”我爹想着团团转转的年货。


“要得说,我们穿的太破旧了,出门做客也不好意思。”我妈没有拒绝。


“介天,街子上肯定挤的很。”街天,雾气很浓,我爹坐车头赶着马车,我妈坐车尾靠着玉米口袋。


“是了嘛,年前的最后一个街天,再困死也要买点回克将就一哈。”我妈附和道。


“我们的车就驻着这家旁边嘛。”我爹妈到粮食街,已有好几家摆好摊,占着地盘,紧紧相连。


“嗯,赶紧铺开摊子,下一家来了,我们支不开。”我妈也跳下马车,两人抬下大大口袋。


“也不用多大,一排三只口袋就行。”我爹铺开了摊子,坐在横躺着的一口袋玉米上。面前撑开三只口袋,洋芋、玉米和长花。


“我克打碗米线来给你。”收拾停当,我妈吃着生瓜子。听说生瓜子有营养,可是没有香味。


“好嘛,介天咋个都要忙一整天。”我爹点上一支烟,望着空落落的街道,雾气未消,天边泛白。


“香喷喷的牛肉米线来啦,趁热吃。”我妈端着米线过来,拎着三个红糖高粱馅的大包子。


“咋个才买一碗米线?”我爹问。


“我不想吃米线,吃个包子就阔以啦。”我妈总是选着相对乡音的吃,能吃就行。


“这种咯,给你喝口汤,我再吃嘛。”我爹秒懂我妈的节省的心思。


“你快吃,一哈来人,就不得闲吃了,牛油冷得快。”我妈吃着包子,给马嘴套上料兜。


“你家的货,好得很嘛。”一位老大爷路过,抓起一把瓜子嗑着。


“还是大爹你眼睛尖,我家这些都是从山里换来的,瞧瞧要多少。”我妈上前招呼大爷。


“阔以送上门么,我一样要一口袋,我家就在后头乃条的街头。”大爷摸摸玉米,搓搓洋芋皮。


“非常阔以,我作一马车挨你送过克。”我爹也心喜,这开张生意也不小了。


“老人家比较直道,开张很顺利。”我妈迎着我爹回来的空马车。


“总像这种卖么,一上午就整完了。”我爹笑着咂上一根烟。


“走,赶街克,马车请隔壁的帮我们看着。”我妈很开心,十二点半就把货都卖空了,隔壁才开张。


“背箩朝前挎着,小心里面肉,着后面的人顺走。”我爹拎着双手沉甸甸的年货,计划要买的东西,一样不落,水果也添置了。


“嗐,小乃哈,只会尾着大人在街子跑,哪晓得,样样要花钱,克趟厕所都要两角钱。”我妈和我爹回到屋头,日头西斜着,牲口头上的小镜子把光反射到屋头的墙面上。


“少年不知愁滋味啊。”我爹把后坐肉周转都擦上盐巴,穿上绳索,挂在楼棱上。


“介早,我克隔壁大姐家炒豆子,你抱点柴禾给别家。”我妈起床,把晾干的蚕豆装进口袋。


“还要什末东西,我一起带过克。”我爹在穿衣服。


“别的不要了,她家那捏的家伙都是现成的,早上风小,赶着一起炒了。”我妈抱着口袋出门。


“你家这个灶火,方便的很嘛。”我爹也来到大妈家的院子里。


“平时用来蒸饭做饵块的,介天,挪着空子里,把豆子炒炒。”大妈笑着说。


“盐炒的豆子,就是香啊。”我妈夸着大妈,和我爹一起把炒好过筛的豆子装袋。


“给在这里吃饭捏?”大妈客气道。


“不了,屋头煮着呢,今早麻烦你家了。”我妈也客气着。


“吃掉饭,我克割猪草,咋个都要攒上够猪仔吃一个星期的。”我妈端着碗,喝着白菜汤。


“嗯,我克放马,叫它吃点嫩草。”我爹歇了碗筷,点上烟,坐在门外晒太阳。


“大兄弟,你快克看看你媳妇。”大妈来家里,喊魂一样。我爹正煮着晚饭,等我妈回来。


“大嫂,出乃样事情了咯?”我爹良忙跑出门外。


“说是挑猪草回来的时候掼倒了,淌了好多血,村里人用小推车把她送到镇里卫生院克啦。你快克看看。”大妈急得直搓手。


“咣当。”我爹手里的锅铲子掉在石坎子上。


“你咋个些啦?”我爹借了小伴的单车,跑到病房,抓着我妈的手。


“我们的姑娘,没得了。”我妈泪痕未干,这会望见我爹,又扑簌簌地掉泪。


“不怕不怕,只要大人好好的。”我爹也红了眼,但还能说什末呢。


“走,回家。”我妈坐起来,疼的难受,伤心的难过。


“在医院养两天嘛,你这哈身子虚弱。”我爹劝道。


“老贵八贵的,回家克,一样阔以养身子。”我妈强撑着身体,我爹扶着我妈坐上单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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