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很多神奇而又绝险的悬崖,那是人生之路上突然出现的一种绝境,峭壁万丈如削,似乎无路可走;只是探首一望,奇伟绝险无限风光,又让人由不住惊叹,迷恋、不舍。家乡的大崖便是如此。
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常说大崖。站在我家院中,能看到大崖所在的高高低低的山峰。及至有一天站在砂坡坪上,看河对岸壁立千仞的大崖,小小的心灵顿时有了无限的崇敬与向往。走近了看,原来大崖高耸入云,奇峰陡壁,刀削斧劈般绝险,苍鹰也只能在它的山腰里飞翔。那时就想,怕这世上再也没有这么高的石山峭壁了吧?要不是黄河有那样强劲勇猛的身躯,怎么能从这鬼斧神工般的大崖下冲过。
那时候大崖下没有建水电站,黄河如一条暴龙从小峡奔流而出,在家乡绕了一个圈,之后又奔入大峡的高山峡谷之中向东而去。有了黄河的阻隔,在1971年什川黄河吊桥还未修成以前,我的被高山大河围绕成太极样的家乡,几乎与世隔绝,没有车行的道路可以通进那座长满了古梨树的梨花半岛,人们除去乘羊皮筏子和拔船过河外,要想把家乡的冬果梨软儿梨卖到外地,只有从什川溯流而上,经过砂坡坪,望着对岸高耸的大崖,过了那道据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石门,在数十里的小峡里仅有的一条羊肠小道艰难而行,到达上游的兰州。
大崖之所以吸引我,还因为有鲁班造桥的传说。据说当年鲁班就在大崖一带选址造桥,人们说,奇人鲁班见什川百姓渡河艰难,便施展法力变成身长数丈可搬山移石的神仙,手擎赶石鞭,驱石建设石拱桥。结果这样一个美好的理想因为一个女人的惊叫,洞破天机,最终没能实现。
没有人亲眼见过鲁班造桥的场景,但就是在大崖这个河道十分狭窄的地方,人们却在黄河北岸看到了花岗岩上鲁班休息时留下的脚印和汗滴印,还有造桥用过的三角形的石楔子,千百年来,它和造桥故事一起被人们口口相传,津津乐道。
与桥的传说比,我崇敬大崖,还有一个本山木的故事。那本山木就长在大崖的悬壁峰峦之上,苍天之下,高大俊朗,玉树临风。
尽管我的家乡有万亩古梨园,它们绵延在黄河滩头,诉说着千年不老的梨花故事。但我依然对大崖上的本山木兴趣盎然。老人说,几百年前,大崖上有一种粗壮高大的杨树,木质细腻坚韧,好多明清时期的有钱人家,都有本山木造的堂屋和精美的家具。还有人说,好多年前,老人们在大崖上还挖到过本山木的树根。我找到这些堂屋的主人,他带我看高大伟岸的堂屋,看那些堂屋的梁柱,果然个个粗壮挺直,神气不凡。看完那个精致古旧,透着岁月感的秦桌,主人向我讲述爷爷留下的本山木的故事。本山木,就是家乡黄河岸边高山上长成的木头, 有着无可替代的特质,它是世间最好的木头!
我想象着堂屋主人讲述的本山木的场景,数百年的大崖之上,不是今天这样的童山寂寞,云遮雾绕的奇峰上,林涛阵阵,一片葱郁,那满山遍野的森林就是大崖的秀发,大崖耸立云端的奇峰就是一对妙龄的俊男靓女,携手在高天厚土间漫步……
我的一位做了半生木工的老同学说,八十年代,他和师傅做过一次记忆深刻的木活。有户什川人家的老堂屋拆了,粗大的梁木要锯成板材使用。堂屋早过百年,这梁还可以用吗?于是他们拿来利锯,将木梁锯成1.5公分的板子。没想到,那木头锯开来茬口洁白,木质柔韧如新,令人难以置信。
家乡还有数十座百年以上的老堂屋,有多少本山木还存活在那些古老而又精美的建筑里?!
沧海桑田,今天的大崖脚下,一座钢混拱桥和电站早已建成,砂坡坪上,魏园记录着什川子民奋斗创业的历史。一夫当关的石门早已修了通衢大道,石门晓月,再也照不见马帮,听不到马帮骡铃的大崖,从此也不再寂寞。
那一天,我终于爬上大崖,站在我眺望了半生的大崖峰顶,有一种自豪在内心升起。千仞的悬崖就在我的脚下,与华山黄山的悬崖相比,大崖原来这样小,只能给我小小的心灵震撼。但是走过大千世界,阅过千山万水,大崖为什么依然在心中令人崇敬,自豪?我知道,尽管它没有名山大岳的险峻与高远,但是它是人生中最早走进我眼里,刻在我心里的一座悬崖,是我家乡最为神奇独特的一道风景。没有哪一座悬崖让我好奇眺望大半辈子,没有那一座悬崖有大崖般的迷人传说和瑰奇风采。
大崖之上,我没有找到森林的痕迹,它早已在历史的烟云中随风而去。站在崖顶,我拍下大崖的身姿。抚摸崖顶的青苔和石花,体悟古人命名这道黄河峭壁为大崖的情怀。这是我人生每一次爬上大崖,在岁月的长河里,在母亲河畔的奇峰之上,我向往寻找了半生的东西今天终于找到。桥梁是家乡人向往大千世界,与苍茫世界交流的一道美丽的彩虹,本山木是家乡人对青山绿水一份不变的柔情,它们早就镌刻在大崖那只能仰望却无法到达的崖壁上,镌刻在什川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