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汪洋的礼物

在见识了奎海上无数的日出日落后，凯里终于对这无休止的赶海生活感到了厌烦。

“真倒霉!今天又只收获了这么点。”三胖叹道。“你那算不错了，我今天连10斤蛤蜊也没有。”凯里无奈的说，“像这样下去，我们赶海人都得‘饿死’了”。

“你说为什么这海里的鱼啊虾啊越来越少了啊?”“这谁知道啊，”凯里耸耸肩，“难不成海里有什么东西把它们都吃掉了?”三胖冷笑道:“也就你这脑袋瓜能想到那里去。”

夕阳渐渐消逝，也到了返程的时候。凯里和三胖一边走一边抱怨这今天又是没有收获的一天。

凯里他们赶海的地方离城区不远。但那片海域很少有人会去打渔。因为哪里发生过一些令人无法解释的事，所以也就凯里和三胖等年轻气盛的“海碰子”敢去那片海域。关于为什么叫奎海，这个谁也说不清楚。社会上流传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一个说是在很久以前的一位名叫奎的德高望重的贤者投海而死，人们纪念他所以取名为奎海。还有一个说法是一个叫奎的美鱼人曾经在那里出现过，还有人看见过。有人去了奎海居然还失踪了，听说奎海上还有海贼，只要不侵犯他们的领海，他们不会出手抢劫。

凯里是相信了后者才去那边看看的。结果发现奎海不仅物产丰富，而且去的人很少，而且也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人，很少有变化。

最近的收获越来越少了。这使奎海的赶海人们感到焦灼与不安。凯里每天都进行着重复的动作。每一次的冲击下潜都会像一次命运的召唤，仿佛海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一样。海边很冷，比城里要冷不少，海风总是簌簌的吹着，常年的暴晒也使赶海人皮肤都是古铜色的，搏击海浪又使他们拥有了坚韧的意志力。

凯里戴好护目镜，端起鱼枪，猛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海里。

赶海人的规矩的下潜不能超过28秒。不然人脑会充血，会晕。但是凯里可以潜30秒，这是他自己打破规矩试出来的。凯里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潜多久，潜多深，他也怕自己再也起不来了。一次凯里在海里呛水了，是三胖救了他。由于那多出来的两秒，凯里能潜到其他许多赶海人潜不到的地方。有时候也能捡到别人捡不到的东西。

说起三胖，其实他并不胖。在他第一次过来赶海的时候，确实是个小胖子。凯里他们都在笑话他，说他扎猛子，一扎就会浮起来。三胖跺跺脚，说他一定会成为“海碰子”。大伙便不笑了，开始认真的教三胖赶海。到了晚上，大家支起烤架，从渔网里挑出一条最好的鳕鱼，喊来厨艺最好的余久，让他做最拿手的“海平鲜”来招待三胖的到来。

余久的“海平鲜”，就是拿海里的各种海鲜的一点肉，把它们剁碎搅拌到一起，划开鳕鱼的肚子，掏出内脏，将剁碎的海鲜一股脑儿全填进去，然后撒上孜然辣椒胡椒，然后用长鱼刺一根一根的缝上。最后，把鲜蛤蜊直接炖成汤汁，浇在鳕鱼的身上。然后用小火慢慢烤，烤到香气四溢，烤到凯里等海碰子们都想端起鱼枪来硬抢的时候，“海平鲜”算是做好了。

余久就像端着一件艺术品一样把“海平鲜”贡献到了三胖的面前-----在他看来那就是一件艺术品。三胖先吃了一口，好像没尝到味儿，然后咬了一大口。其他人都要馋哭了。三胖倒是先哭了:“这是我长这么大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抹了一会儿泪，三胖终于意识到了其他赶海人的炯炯目光。“来，你们也吃啊。”海碰子们蜂拥而来，每个人都贪婪的咬了一大口。到了凯里这边，只剩一丁点了。

离鱼量陡减的那一天已经有了16天了。海碰子们都无精打采的，一个个潜下去，浮上来，再潜下去，再浮上来。收获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甚至一条鱼也没了，海里只有黑漆漆的暗礁与毫无生气的贝壳与珊瑚。只有在运气好的时候，其他水域的鱼会游到这边来。海碰子们也会看准机会，及时下手。

“海碰子”，顾名思义，就是在海里碰运气的人，在海里碰浪花的人，在海里与自然搏斗的人。鱼枪就是武器，每天的日出就是战斗的开始，日落就是验收的开始。长期泡水使他们身上时常是浮肿的，但是海边灼热的阳光又将他们身上的水分快速的带走。海碰子就是在海里拼命，在岸上玩命的一群人。所以城里有很多人很反感他们，但是又觊觎与他们所带来的价格不菲的海产。可饱富人口腹之欲，可长穷人发财之志。

长期吃海鲜的海碰子们营养过剩，长的比一般人要健壮不少，走在大街上都让人觉得有点恐惧。凯里曾经就因为在街上买烤鱼的调料被人认为是土匪，差点被警察抓走。

可最近的收益太差，凯里打算去集市买点其他食物回来。

凯里提着两条鳊鱼埋着头走向市中心，买水果的老李正在吆喝，凯里想不如买点洋水果过去给大伙尝尝。“老李，这个黄色的东西多少钱啊?”“这个叫榴莲，别看了，很贵的。”老李答。凯里感觉受到了贬低，啪的一下把手中的一条鳊鱼摔在了水果摊的秤砣上。

在夕阳彻底落下之前，凯里终于回到了海滩。凯里一回到海滩，“饿狼们”便涌了过来。海碰子们好奇的围着这个黄黄的，圆圆的，浑身是刺的东西。余久说:“这个叫榴莲，我见过，但没吃过。听说很好吃。”

于是三胖拿来杀鱼刀要切，凯里一把夺过刀，认真仔细的用衣角擦拭着刃口和刀身。旁边有个海碰子“噗嗤”的笑了，但又随即憋了回去。终于，凯里开始切了。

他先一刀将榴莲斩成两半，然后用刀剜出一块榴莲肉放在鼻子边闻了闻。一股他没有想到的腥臭味窜入鼻腔，但好歹也是天天吃海鲜的人，他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认为城里人脑子有问题，喜欢吃这像鱼的内脏味道的水果。“你吃不吃啊”“快点吃啊”“我们还等着呢”海碰子们嚷嚷起来了。

“不吃了，你们吃吧。”凯里不知道从哪冒出一股无名火，丢下榴莲，去那边的大石头上啃馒头去了。吃着吃着突然感觉委屈，可能是感觉两条鳊鱼换一个榴莲太亏了，换来这样一个难看又难吃的东西。“来，吃一口尝尝”三胖过来了，“就吃一口。”凯里听话的咬了一口，没想到这玩意儿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感觉比苹果还甜。

距离奎海海产陡减已经过去了20天了。凯里打算今天去一趟城里。他到蓄水池边拿了个小网，背个小布包，用海边捡到的镜子照了照自己。发现下巴的胡子已经很茂密了，头发也乱蓬蓬的，脸黑黑的，很粗糙。

凯里去中堂街的理发店剪了头发，刮了胡子。要是不刮胡子，还真看不出这只是一个25岁的小伙子。老板问凯里要不要涂发蜡，凯里拒绝了。他舍不得他那点钱。老板问他是不是要去约会，凯里愣了愣，25岁的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

凯里的妈妈已经对凯里说了许久，让他赶快领个媳妇回来，还能给家里减少负担。

但是凯里既然做了海碰子，那就注定与城里的大闺女是无缘的。凯里长得并不丑，甚至还有点帅。棱角分明的脸，英气逼人的双眼，古铜色的皮肤，如果穿上好衣服，还会让人觉得是那一家的大少爷出去度假了刚刚回来呢。

凯里去了城里，碰到了学生时代的男同学记富，

记富与凯里同为初中时代的同学。凯里家里穷，但是记富家里却是一副资产阶级大户的样子。记富喜欢喝凯里一起玩。凯里带他体会过了许许多多的大户人家的孩子体会不到的一种乐趣。

凯里带着他爬桥墩，带着他去游泳，带他去湿地抓青蛙，抓兔子。这个在温室长大的孩子把凯里视作偶像，无所不能的偶像。凯里也非常享受这种崇拜，经常使唤记富拿他家里的奢侈的食品啊，玩具啊，拿过来给他吃，给他玩。

后来，凯里玩玩乐乐啥书也没读上，记富也玩玩乐乐没读上啥知识。于是凯里没能上高中，而记富则去外地读重点高中了。再后来，凯里成为了海碰子，记富上了大学，成为了大学生。

不同的家庭，不同的人生。

凯里遇到记富，并没有很惊讶。但是记富却没有认出凯里。凯里有点失落，少年的玩伴已经认不出自己了。看着记富一身西装革履，自己一身迷彩解放衣，实在有点好笑。

“记富!我......”记富漠然的看了凯里一眼，习惯性的回答:“额，你好，你是.....”

凯里无言。“你是凯里?”记富终究还是认出来了。“你.....你过得怎么样?”记富问。“我过的很好，身体健康，为自己赚钱。”

凯里不想让记富觉得自己穷酸，狠一狠心，把记富拉去了附近的酒馆。

三杯下肚，酒过愁肠。凯里还是对记富诉起了苦。记富也是明白了凯里现在的状况。记富皱着眉，认真的望着凯里说:“要不跟我干?”

凯里回到奎海湾，海碰子们已聚集很久了。“凯里，你说让我们和记富一起干，但是我们只会下海抓鱼，别的啥也不会啊!”凯里说:“首先要调查为什么奎海里的海产越来越少了。”海碰子们愣住了，三胖挠挠头，看着一望无际的奎海，说“这去那儿查啊......”

第二天一早，凯里便来到了奎海湾。三胖，余久也陆续过来了。正在三人啃馒头之时，堤岸上传来了大货车的轰鸣声。记富带着一辆中型捕鱼船来了。看起来是要远航的样子。大车慢慢把船送入水中。海碰子们兴奋极了，也是只有少数见过大世面的人才见过这么大的船。

海碰子们纷纷表示凯里是真的有办法了。

这船很大，看起来很威武。记富站在船上，凯里指着记富说:“这位，就是我们的投资人，领导者，也是我的好同学，记富。”

海碰子们给予了记富他们所能达到的最大尊重：余久去为记富做“海平鲜”，三胖则跑前跑后为记富服务。

终于到了出航的时候。记富打算一路向北走，去往深水海域，检查水质。

船一路向北开去。大家心情不错，船上唱起了海碰子里流行的歌：

管他那大海深或浅,

管他那海水苦或甜；

管他那天干下暴雨哪!

我们只管往下扎!

扎出个宝藏靓老婆!

扎出个大鱼炖一锅!

不知不觉间，凯里一行人已经抵达了深海区。那里风平浪静，一片静谧，静的让人害怕。

“凯里，你看!”三胖突然大喊，“那里有一座巨轮!”

凯里循声望去，只见再很远的前方居然有一座巨大的轮船。它冒着浓浓的黑烟，它所在的水面上全是黑雾。与它相比，记富的船就像一个漂在一旁的枯叶，毫无气势所言。

“这是什么!”凯里爆怒，他看到了巨轮下面的鱼密密麻麻，全都被网了起来，清晰可见的网里无数的鱼在为了最后的活命而互相搏斗厮杀，已经有许多的鱼被其他鱼撕咬的模糊不清了。海碰子们全都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

“呜呜.......”巨轮发出了难听的吼声，像是对凯里他们发出了警告。凯里突然感觉到很可怜网里的鱼儿，也明白了为什么奎海浅水里的鱼儿这么少了，全都被赶到深水区了!

凯里决定要去拯救那些鱼。凯里觉得海才是他的归宿。

凯里坐在甲板上，默默点了一根烟。海碰子们窃窃私语：“这个大船的老板可能是我们这些无证海碰子们惹不起的吧.....”。“你放屁!大海是他的吗?大海是他妈所有人的!他拿奎海当他娘的养鱼场了?”三胖非常生气，大声的对海碰子们吼叫。“你对着我们发火没用，你咋不去对这那大船吼啊?”

三胖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却看到凯里站起来了。凯里说：“我要放了那下面所有的鱼。”

凯里穿上鸭蹼，戴好潜水镜，端起鱼枪，别上尖刀。三胖急了：“凯里，你不能......”凯里漠然的看了三胖一眼。三胖从来没见过凯里这种眼神，他感觉凯里是真正的想去了，便不再阻拦。

记富和余久几乎一起站了出来，想要拦住凯里。记富说：“别去，你去了他们也是会继续的，你放走了鱼，他们也一定会找你算账的。”余久说：“凯里，你不能去!这里可是深水区!你可是在玩命!”

凯里已经去意已决。他愤怒的他已经失去了理智。

记富的商务船上只有一个游泳圈。凯里决定不用。他们把船慢慢靠向巨轮，到了不能再进的地步，凯里慢慢的潜入了水中。

深水区的水似乎比浅水区要冷。至少凯里感觉到了很冷。他在水里不停的打着哆嗦，游向了那张巨大的网。

岸上的海碰子们都惴惴不安，担心凯里回不来了。三胖第一个提议，下去看看凯里。时间已经过去了10秒，凯里才刚刚游到了大网边上。

意料之中，这网几乎是用钢丝做的，坚不可摧，出乎意料的是，这网可能比钢丝还硬。这下，凯里手中的工具将派不上任何用场。

凯里马上往回游，海碰子每一次潜水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看到凯里浮出水面，大家可算送了一口气。

“怎么样?”记富试探性的问“太硬了，不可能划的破”。看着凯里失落的样子，记富拿出了船锚，说：“我们利用船锚把网撕开。”凯里眼睛一亮，一拍大腿，“好！”

由于凯里刚才已经潜过一次，短时间内再潜会有危险，完不成任务就算了，可能命都搭上。

三胖决定去。三胖穿戴好装备，凯里爬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给你了，兄弟！”

在海碰子们的注目下，三胖潜了下去。船锚很重，三胖扛着它，几乎要沉下去。根本不用潜。

三胖拼劲全力游向大网，终于触碰到了那钢铁之网。他感觉一阵头晕，毕竟已经潜的非常深，还扛着一个大船锚。就在他将要把船锚挂上去的时候，巨轮突然动了。巨大的推进力几乎要把三胖推向海底，大网也随之而动，眼看就要成功了，网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三胖眼前一黑，呛了一口水，感觉肺要爆炸了，一股爆发似的疼痛从口中，从鼻腔涌进来。三胖只感觉眼前一片黑暗浑身像解脱似的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呼”的一声，三胖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了起来，托出了水面。然后.......

海碰子们只看到激动的凯里越进水中，搏命似的从水里拉出了昏迷的三胖，然后自己潜入了水中。

一秒，又一秒。水下突然爆发出一阵黑浪，网破了。所有的鱼儿就像一阵海底飓风，搅的海底暗流涌动。所有人都紧张望着水面，希望看到凯里再一次像往常一样浮出水面。

但是，就算过去了5分钟，凯里依然没有出来。所有的海碰子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记富哭了，狠狠的锤了一下仪表盘。

巨轮似乎没有发现鱼儿已经全跑了，慢慢向前开着，发出一声令人恶心的长鸣，渐渐走出了黑雾，越来越小了。

三胖一直都没有停下寻找凯里。他和余久开着船一遍又一遍的搜寻着奎海上所有的孤岛，希望找到凯里的踪迹。

奎海的浅水区，似乎又恢复了曾经的丰富多彩的样子。

有一天，记富和余久一起出海打鱼，却被一窝海贼挡住了去路。这里面居然看到了凯里。

原来，凯里在挂好船锚后，被暗流卷走了，正好被潜伏在远处，准备抢巨轮的海贼发现了，海贼们救了他，但是胁迫凯里加入海贼，为他们做事。但是凯里为人正义，做事干练果断，很快得到了头头的赏识。

凯里似乎过的很好，这让余久和记富大感欣慰。凯里非常高兴，邀请余久和记富一起喝一杯。

酒过三巡，朦朦胧胧之际，余久感觉有人在推他。其他海贼喝的东倒西歪，记富酒量不行，但也被灌了不少，倒在了一边。

余久被凯里一把拉起来，“快走，我们回去！”

凯里和余久架起记富，谨慎的爬上了记富的船。船开了，余久丢下了船上所有的不必要的东西，三人飞驰而去。

海风飒飒吹在凯里的脸上，他感觉到一阵恍惚。

低头看看这蓝色汪洋，这似乎就是他的一切了。

蓝色的大海包容万物，是一切生命的舞台。它给了凯里一切。它成就了凯里，充实了凯里。成就了所有的碰海人，它无私的奉献着一切，海碰子们要做的，也就是一次又一次的扎猛子，一次又一次的深潜，贪婪的接受着来自这蓝色汪洋的礼物。

也许，我是说，也许。有人，真正的，虔诚的，感谢这蓝色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