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锦诗:落入生活,脚下就是远方

樊锦诗:女,毕业于北京大学,敦煌研究院院长、研究员。兼任: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副会长、中国古迹遗址保护协会副主席、甘肃敦煌学学会会长、西北师范大学敦煌艺术学院名誉院长、兰州大学历史系历史文献专业博士生导师等多种职务。2009年,樊锦诗被评为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之一。

在分分合合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的几天前,一篇充满快餐鸡汤气息的标题文默默出现在了朋友圈里:《真正的爱情,从不会上热搜!北大情侣死守58年,为中国留住1700年文化遗产》。

当时正赶上复习也没太在意,休息时随手一翻,却被那种触动的感觉憋到了今天。

樊锦诗与彭金章

她叫樊锦诗,六十年前从江浙一路北上,来到了岁月沉积的北大,成长路上的一路书香牵着她爱上了历史的沧桑。

他叫彭金章,带着乡村里的朴实与醇厚,来到了人才汇聚的北大,不约而同的深爱着泥土与岁月中发酵出的芳香。

北大:未名湖与博雅塔

博雅塔下,朴实的北方男孩,婉约的水乡少女,感情就这样生根发芽。

他和她,从一本书开始相遇相知。每天清晨图书馆里他为她留下的位置,见证着他们流水一样的青春年华。

二人大学时的合影

1962年,她第一次去往敦煌。黄沙里埋藏的壁画与雕像,给她留下了太多的震撼。

但水土不服条件艰苦,实习结束回到学校的她满心矛盾。一方面再也不想看见那漫天的黄沙,一方面又不舍得那些精美的飞天与壁画。

然而命运好像和她开了个玩笑,当初实习的队伍致信北大,又把她要回了敦煌。

那时的彭金章已入学武大,看着父亲写给学校反对的一封长信,她犹豫了很久。

她还记得初见敦煌,仿佛听到千里之外的召唤,仿佛让她去保护敦煌。于是她拦下长信,与他定下三年之约:三年后,她去武汉找他。

沙多水苦,狂风呼啸而下,她在简陋的窑洞里抱着理想和不安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她和他,一人顶着艰苦抢救文物,一人逆流而上填补学校的考古空白。闲暇时候一纸书信,寄托着两人对三年后真正重逢时的期待。

敦煌石窟

然而三年将至,一场混乱的闹剧却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帷幕。敦煌又一次隐匿回了历史的角落,连带着本来等待新人接任的她,也落入了人们记忆的阴影。

学校的承诺不见踪影,归期何时,无从得知。

原本婀娜婉约的江南女子,此时已经被荒漠里的狂风与沙砾刻印了灵魂。

三年坚苦,翻过沙丘,却发现无人等候。

二人在大漠中的合影

曾经有人劝他,放弃吧。

他笑了笑,在她二十天的探亲假里,珞珈山下,他给了她最郑重的承诺。

然而婚后十九年的分居,她对他的思念让本就苍凉的夜晚又平添了几分凄凉。躺在床上,未名湖畔的风光,博雅塔下的奔忙,抬头三尺孤独月色,低头却再难见到燕园书香。

黄沙苍苍,黄沙在穹顶之上能不能看到我的情郎?滚滚长江,江水奔走时候能不能也捎上我的念想?仿佛有两种力量在她心中激荡,一种拉着她心向远方,一种却按着她咬牙陪伴着窟中画像。

生活不总是尽如人意,命运时不时便会掀起风浪。但她不是词人骚客,没有悲天悯人放逐自身,也不是歌者政客,急着抗争世间的不公。她静静积攒着对这座千年古窟的热爱与和他相约百年的情感。

落入生活,她的脚下就是远方。

那段煎熬的岁月里,她学会了坚强。孩子早产,初为人母的她慌乱无助,却只在他身边才肯嚎啕大哭。他回来时孩子已经出生一周,他走时孩子却还未满月。敦煌的大漠里,她一边工作,一边养育,她没有用于脆弱的时间。

工作中的樊锦诗

为了工作,她只能让第二个孩子寄住河北的姐姐家,孩子五岁,她却几乎连自己孩子都不认识。

那一丝顽强摇曳的坚强与疯狂,多少次点亮了这座沉寂千年的殿堂。

千年敦煌,她们的情感没有被长江冲垮,也没有被黄沙掩埋。生活波折,他们在命运的风暴里依然握紧双手,遥相依望。

他想,一片丹心赋锦诗。

她想,满腔碧血著金章。

事情也往往就是这样,生命变得越来越灰暗,直到我们觉得所有的光都离我们而去。然而光还在,一直都在,只要我们把门打开一条缝,光就会涌进来。

那段沉寂的日子里,她一步一步把自己打磨成为了敦煌的专家,他也发奋图强开创了武大的历史系。敦煌研究院为了留住樊锦诗,三次派人前往武大想把彭金章调至敦煌。而武大也同样三次想要说服敦煌研究院,放樊锦诗去武大。直到1986年,领导终于放行樊锦诗。

可她,看着敦煌壁画的一片片脱落的碎片,说:倘若敦煌毁了,那我便是历史的罪人。

斑驳脱落的壁画

她成了敦煌的女儿,他听说了,便心甘情愿自认成了敦煌的女婿。

后来,她成了敦煌研究院的院长,他挖出了世界上最早的木活字实物,她从冒进的领导手里抢回了被绑架上市的敦煌,他反复研究出了如何从旅客手中保护敦煌的方法。她和他又主持做出了电影《千年莫高》和立体球幕《梦幻佛宫》,从火爆的游客手里减轻着敦煌的痛苦。

敦煌出土的回鹘文木活字

她认定了敦煌,就甘愿把自己奉献在这片荒漠。

他认准了她,便再也没有想过别人。

他们落入了生活的怪圈,只把脚下看作远方。不问世事成败,不听命途急缓。一步便是一步,一天就是一天。不奢求天遂人愿,随本心,把岁月化成歌,留在山河,寻一人,把理想酿成酒,一醉方休。

网站“数字敦煌”

2017年7月29日,彭金章与世长辞。五十八年的支持换来了今天的她和她的敦煌。

她遵从着他的遗愿,一切从简。之后继续坚守着这座摇曳的瑰宝。

相比现在动辄分合的情感新闻,她们的人生无需热搜,因为从她回到敦煌的那一刻起,从他来到敦煌的那一天,这里的每一粒黄沙起舞,都是在歌颂她们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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