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的伤,对于司徒焱来说根本就不痛不痒。韩一平医院有事,就先回去上班了。不过他拿出公寓的钥匙,让司徒焱先安心休息,等他晚上回来,再一起给那间新房子置些生活用品。毕竟两人分开多年,他还真不知道现在的司徒焱喜欢什么,所以没敢作主他房子里的东西。
自韩一平走后,司徒焱坐不住了,心中早已乱成一锅粥,怎能坐着干等。他想快些步入正轨,迫切要了解关于罗城的一切。这里多方势力盘锯,他想要异军突起,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既然回来,便不会打没有把握的战。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又岂能坐以待毙。
他拿起手机,懒懒拨了个电话。不知对方是谁,不过从他的嘴里,吐出的话,就算韩一平在场,也不一定能听懂。意大利语,可不好懂。但他说起来,却犹如鱼得水,比说中文还流利。他交待完,便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端起方才韩一平倒在茶几上的水,狠狠喝上几口。啪的一声,玻璃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他放好杯子,重新戴上鸭舌帽,打算出门一趟。怕韩一平回来见不到他会着急,便在茶几上留下张纸条。
这次回国,他想去的地方,除了现在身处的罗城,还有一个地方,他非去不可。反正无所事事,不如先去那里,别到时忙起来,没时间去,要带着遗憾离开。
本是无心插柳,却没想到,在那个地方,会遇见她,那个让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的女人。
平县,一个远离罗城市中心的小县城。县城靠海,这里的经济发展较晚,并没有城市的过分喧嚣。这里的人们,散慢慵懒,但人们脸上没有浮躁,透着舒适的笑容。望着蔚蓝的大海,吹着迷人的海风,城市的魅力,小资小调,又不失风华,是个适合养老的地方。
老街拥挤,年久不修,不少人已经搬走。这里住的环境一般,但胜在人流比较大,一楼的商户倒是琳琅满目。如今的人,都喜欢在外头吃馆子,所以这一带吃食面馆比比皆是。早上,四处是晨练的人,还有赶着上班、上学的人,馆子里人满为患。中午和下午,是收工的人,走进馆子,叫上一碗面,一份快餐,不贵又好吃。这边住的人少,可以放声吆喝,大排档也可以放心做到凌晨三四点。因此这里住的人少,但生意反而比别处要红火。
司徒焱不习惯坐出租车,便租了一台车,从罗城径自开到了平县。反正也无事,走走停停,花了将近四个小时,才开到平县。还是熟悉的街道,他不由放慢车速,委身小街小道,从容前进。这里的街道太窄,容不得他乱来。
得感谢这里的人们,没有大刀阔斧扩展,没有紧跟潮流改建,保留着自己的特色,才有如今这般熟悉的感觉。他打开车窗,贪婪地吹着海风,呼吸着这小县城香甜的味道。
这里到处都弥漫着烟火的气息,让人心中安宁。左右邻居,见上面站到一处聊聊家常,老人孩子,躲在公园,乐不思蜀。曾经,他多么深受着这里。曾经,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将会在这个小县城里平淡到老,娶妻生子,共享天伦。可那些到头来,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将车子停在老街的一个小公园。老街太窄,车子进去容易,出来却很难。他干脆走着过去,去那个曾经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忙碌最开心的地方。这么多年过去,风雨几许,那个地方,不知道会是哪般光景。他心中忐忑,深怕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地方。
近乡情怯,步履蹒跚,他紧张得有点过了头。现在是口干舌躁,想快些找个地方停下来,好好喝上一杯这里特有的甘蔗汁,找回曾经那甜腻的味道。
平县靠海,天气湿热,街上大大小小的凉茶铺,是这里的一大特色。他小时候,身体一有不适,家人总会给他买来一杯凉茶,哄着他喝下去。但是他怕苦,总想着躲得远远的。家人无奈,只能又买来一杯甘甜可口的甘蔗汁,只有这样,他才会乖乖喝下苦入心脾的凉茶。
邓记、徐记、黄记……那些各具特色的凉茶铺,依然开门迎客。果然,凉茶铺比米铺多。他笑了,眼前似乎浮现被家人追着要他喝凉茶的情景。笑着笑着,眼睛里热热的,似有什么想要不受控制,出来扰人心神。他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上面白云朵朵,一如小时候的干净清澈。
待眼里的热流消失,他拉低鸭舌帽,不让人看出任何情绪,继续往前走。路上人来人往,可却少有人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这里的人纯朴,对外乡人的到来,却很是包容,不像罗城里那些黏人的女孩。他苦笑,自己好像有些杞人忧天,自我感觉良好,实际上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走过一段路,终于来到了自己长大的地方。这里原本是一幢三层的小洋楼。那时租金不贵,他一家人在楼上租了两间房,在楼下租了一间商铺,开了一家小面馆。那个小面馆,就是一家人的经济收入来源。他从小就在面馆里帮忙,招呼客人,跟街坊邻居打成一片。那些年日子过得虽然很苦,却是他一生当中真正开心的时间。
他的目光四处搜索,想快些看到那间房子,想看看那间小面馆,如今已经变成了什么样的营生。自从他搬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发生的事太多,他根本没有时间好好告别这里的一切。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了,他由一个懵懂少年,长成了如今这般攻于心计、心狠手辣之人。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消磨一个人的心志,也锻炼了一个人的意志。他脱胎换骨,踏血归来,为的,就是讨回自己所失去的一切。不知道他们在天之灵,看到今天的自己,是高兴,还是痛心呢?
天色渐晚,下班的人流渐渐增多,各色餐馆抬揽生意,忙进忙去。他低头走进面馆,找了个位置坐下。抬头看去,“知味面馆”四个大字端端正正地摆放在面馆中间,透明的厨房里,老板正忙乎着。待他细看,浑身一震,如被闪电击中般,猛地站起身,逃也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先生,先生,看看餐牌再走嘛。先生,咱们这儿的面可是顶好的,走了就没有第二家罗!”身后传来伙计的叫唤声,可他一刻也不想停留,迈着慌乱的脚步离开了。
那声音,他也熟悉,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还是那个让他毕生难忘,又魂牵梦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