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山纪-卖老鼠药的老田

罗山纪-卖老鼠药的老田

      老田来到罗山街上时是上午十点左右,因为不逢集,街上没什么人。老田还是在我父亲的饭店门口铺了一块红布,红布上乱七八糟地放了一些用各种旧报纸包的纸包。当时,我父亲坐在灶前津津有味地抽着不带过滤嘴的“延河”烟(这是我父亲的最爱,一天能抽两包),我母亲在灶台石上洗碗筷。我母亲看见了,朝门外努努嘴,示意我父亲出去看看门口是干什么的。我父亲掸了掸烟灰,慢腾腾地站起,就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半根“延河”烟,趿拉着老布鞋踱到老田的小摊前。

      我父亲问,干什么的?

      老田满脸堆笑回答我父亲,卖老鼠药的。老哥,借你家的贵宝地,两家发财么。老田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红“延安”烟,带过滤嘴的,双手擎起,给我父亲发烟。

      我父亲又问,听口音,你不是此地人么。

      老田回答,安康的。

      我父亲接了老田敬的带过滤嘴的红“延安”烟,又一摇一晃踱回店里,对我母亲说,卖老鼠药的,安康人。我母亲听见了,但没说话,手里继续在洗着碗筷。我父亲又坐在灶前,继续抽他的烟,一边往灶火里添了几根硬柴,锅里熬着原汁汤,锅开了,汤香四溢。

      老田赁了街头开自行车架子车修理兼卖录音磁带店的赵建国的一个窑洞,一个月十五块窑赁,那个窑洞我清楚:是侧窑,只有一般窑洞的三分之二,此前从没人赁过,赵建国放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老田又在福堂的杂货店买了锅碗瓢盆等灶具,简单收拾了窑洞的卫生,新糊了麻纸。老田就算在罗山街上落脚了。罗山是个小地方,又不是枢纽之地,整日里眼前过的人,谁都知道谁的祖宗八代,娘家外家,早不稀奇啦!落脚个外岸人(此地称呼外地人),就是一段时间里的新闻。几个月后,罗山四近村舍里的人都知道了罗山街上新近落脚了一个卖老鼠药的安康人老田。

      老田个头不高,比我和亮亮高不了多少,应该和李曼旗差不多,是宽肩膀,因此看上去比我们高大;看年纪应该比我父亲稍大一点,两颊布满红血丝,应是经常在外面劳作的人;头发稀少且略黄,大耳朵,小眼睛,尖嘴猴腮,下巴有胡须,但稀稀拉拉,也泛黄,总体看,老田活像一个巨大的老鼠。偏偏他自己就是卖老鼠药的。想想,世上的事情可真是怪哩。

      逢集的时候,老田卖老鼠药。

      罗山的集逢三六九,很红火,附近安河镇,南河镇的人都来赶罗山的集。罗山是一座一半土一半石头的山,因此,一切均依山势而建筑。山顶西部有一块平坦之地,明洪武年间,有老井村乡绅赵抱朴先生联合了周围村子的乡绅和镇上的大商户,集资修建了一个戏台。戏台飞檐斗拱,古色质朴,两根石柱上有一副对联:看不见姑且听之,何须四处钻营,极力排开前面者;站得高非能久也,莫仗一时得意,挺身遮住后来人。每年八月十五中秋节都要唱戏酬神兼物资交流,其时,可以说是人山人海,到处挤的人挪不动脚。罗山街依山势有两道,分上下街。上边的街叫“腰腰”,较短,呈月牙形,只有一家饭馆兼旅社的在营业,平时是倒卖牲口的场所,八月十五大会时,也有南河耍马戏的驻扎。下边的街叫“集滩”,是罗山镇的主街,两头翘起(分别有陡坡和腰腰连接),如元宝。主街上除了有承担行政功能的“七站八所”之外,还有卖衣服的,卖杂货的,卖调料的,卖瓷器的,卖小五金的,卖副食烟酒的,开饭馆的,开诊所的(鼎鼎大名的医生彭立秋的诊所),还有一家修理自行车兼卖磁带的。每年八月十五罗山大会,有县里的秦腔剧团来唱戏,远近的行商走贩头脑活泛之人都设摊置点,挣几个轻松钱。届时,四乡八村的农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呼朋唤伴,叫亲接戚,来罗山跟这一年一度的罗山八月十五大会。忙了多半年的乡人们,借这个盛会,给自己放个假,梳头洗脸,修剪脚手指甲,刷掉牙缝里的污渍,穿上藏在箱底的见人衣裳,上罗山街上来“装人”。看几场秦腔戏,会见一下一年难得见几次的亲朋好友,手头宽裕之家在中午戏杀之后,扶老携幼,下一回馆子,吃一碗粗如筷子硬得能站在碗里的原汁饸饹,多放香菜与安河葱花,汪汪的浇一勺火焰山油泼辣子,呼噜呼噜吞下,劈眉浃脸地流一次汗,痛快至极呀。

        在罗山街上,修理自行车兼卖磁带的赵建国最惹我恨。我过十岁生日时,在西安工作的二姑送了我一个“爱华”牌随身听。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把母亲给的零花钱都送给这个赵建国了。赵建国的磁带一直卖十元三盘。那时,我正迷郑钧与齐秦。我的《怒放》、《第三只眼》、《赤裸裸》、《大约在冬季》、《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月亮代表我的心》都是在赵建国的店里买的。赵建国这人有多可恨呀,他看我喜欢郑钧与齐秦,此两人的带子他就一盘要五块。无论我如何哀求他,都没有用,一个子都不少,非五块不行。分明是宰人哩么!为了泄恨,我同伙亮亮和李曼旗,趁着夜色用湿黄蒿塞过几次赵建国家的烟囱,赵建国的胖婆姨起初不知道,闭了门窗,蓬头垢面的拿着瓮盖撅着大屁股对着门死命价扇,有什么用?烟就是不上,弥满整个窑洞,还是把赵建国的胖婆姨熏成了大熊猫,天窗却浓烟滚滚。当然,还是找到问题了,气得赵建国的熊猫在街上跳着脚骂了半天。我们三个躲在我家门前的大槐树下笑。

      逢集这天,鸡叫头遍,街上就有人的脚步声了——是小商小贩来占位置了(一般是在地上放一个纸箱或铺一个化肥袋子,意思此地有人了)。老田一直在我父亲的店门口卖老鼠药。我父亲说,老田,你要是不嫌弃,就在我这门前摆摊吧。老田把脸笑得扭成了牛屎饼,连声说谢谢老哥了谢谢老哥了,你老哥就是我的贵人么。老田从怀里掏出烟给我父亲敬,我父亲笑着接了。逢集的头天晚上,我父亲自己在门前放个纸箱,用石头压着。我父亲年轻时是个木匠,陕西山西黄河两岸串村子做木活,做鞍鞯,箱柜,寿木,门窗,风箱等,受了不少罪,特别能体会出门人的难,因此他说老田出门人不容易,背井离乡的,我们要多帮衬哩。老田摆好货了,我父亲就让我从店里搬一个凳子给老田歇腿。中午,老田会花两块钱让我母亲给他做一大碗饸烙。在我父亲的影响下,我母亲也最是怜弱惜贫可怜外地人的,她总给老田下的面多,经常把大海碗都捞成一座小山了,山顶上再撒足葱花香菜末,倒一勺油泼辣子。老田常常一边吃饸饹一边冲我母亲竖大拇指喊,嫂子,真真是香呐!

      十点左右,附近村舍,安河镇和南河镇准备来跟集的人就都来了。卖东西的,买东西的就都开始忙活了。男人们大多先上腰腰,也不是为着倒卖牲口,只是在牲口市场转转,看看牲口,了解了解时下牲口的行情。驴子,骡子,马这些大牲口是谁家都离不了的,是地里的重要劳力,也是一个家庭实力的重要指标,做为一家之主的男人当然看重的很哩。年轻的婆姨女子们别有兴趣,她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穿梭在几个卖衣服的门市间,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评头品足,指点指点挂在墙上的时兴衣服,和卖衣服的争论争论价格;老婆子们大多去杂货门市或布店,看看家里需要添置点啥或给家里男人及孩子们扯块布做衣服,在她们看来,成品衣服太贵了。罗山的集起了。

      老田这个时候最活跃,拿出一个绿油油的竹快板来,“噼噼啪啪”打几下,又拿出一个红色的小喇叭。对着喇叭,和着节奏,老田唱了起来。老田卖老鼠药很特别,他不夸老鼠药的功效,他唱有关老鼠的儿歌: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哭着喊着叫奶奶,

                              奶奶奶奶你快来。

                            奶奶听了跑过来,

                            不哭不哭宝宝乖。

                              灯台不高不用怕,

                              咕噜一滚就下来。

                                    ……

        本身就像只大号老鼠的老田唱高兴了,还夸张的在地上跳来蹦去,扭动身姿,也冲内圈围观的小孩频频做鬼脸。小孩子起初害怕老田,老田蹦过来,孩子们惊恐地退后去,人群随着后退,老田跳过去,小孩子们又围了上去,人群也随上去。站在“腰腰”往下看,人群就如被风吹的麦田。后来,孩子们和老田熟悉了,熟悉后就不怕了,还嘻嘻笑着追赶着拽老田的衣服后襟。围观者的笑声一波接着一波,此起彼伏,间或有一句“外地人就是能出下丑”的感叹掩在其中。

        罗山本地人不善做广告,卖葱卖蒜或卖鸡蛋,都是将筐子往脚边一放,双手套在袖间或交叉在胸前,不做声,等买家来问。有人打问了,卖家还不好意思要价,往往一句你看的给哩,又不常卖,家里吃不了,坏了可惜么。好在,都有个行情么,买东西的就按照大行情把钱塞给卖家,卖家还要往回还,嘴里说着多了多了,地里的东西不能算数的。买家笑着躲开,一边说不多不多,怕是都少了哩,种点东西不容易哩。老田这一唱一跳,稀奇,许多人就涌过来看热闹。观看之余,也有人想起家里正在闹老鼠,咬了衣服咬了鞋,婆姨陪嫁的木箱子角快被咬透了,还欺负得剩饭剩菜没地放,可恨哩!就顺便买一包两包老鼠药的。也有人看够了,热闹够了,肚子有些饿,抬脚就进了我父亲的店里,吃一碗饸烙的。因此,我家店里的生意比往常要好了许多。母亲很兴奋,一边忙活儿一边不住的催促我父亲:动作麻利点!动作麻利点!一辈子木囊的!有好几次,我看见街西头也是开饭馆的马老钟探头探脑地来我家门口几次,有一次,马老钟临走还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

        可以看出,老田很有文艺宣传方面的才华。后来,一个偶然机会,我还了解到老田肚子里也有不少墨水,因此佩服了他一阵子。有一段时间,我迷上了《三国演义》,一放学回家,我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老田看见了,问我最喜欢哪个人物?我回答说:关羽。老田问我理由,我说关羽忠义哩、千里寻刘备,过五关斩六将,厉害么。老田说,关羽是忠义,要说厉害,就打不过吕布。我一想,老田说得对,虎牢关前吕布果真是关羽和刘备张飞合伙才打跑的。老田又说,关羽论力气,都没有周仓力气大。我说《三国演义》里没写他们谁的力气大呀。老田说,《三国演义》里是没写,在别的书里有写的。

        老田说,周仓力气大,到处找人比力气,没对手,就很自负,初见关羽,就要和关羽比力气。关羽说:怎么比?周仓揪住赤兔马头,大喝一声,就把赤兔马掀翻在地了。关羽看周仓力气确实大,就出了个计。关羽说,我是汉寿亭候,摔马,有失身份。左看右看,正好有一群鸡从身边经过,关羽顺手抓住一只鸡,拔了一根鸡毛给周仓,说,你把它扔到屋顶上去。周仓从早上扔到中午,又从中午扔到傍晚,直扔得周仓手酸臂软眼冒金星,鸡毛忽忽悠悠飘飘荡荡飞不了几尺就打着旋儿落地上了,后来,月亮升起来,星星缀满了天空,鸡毛还是没扔到屋顶。周仓气的一脚蹬碎了地上铺的一块青石板。关羽呵呵一笑,说,看着!从从容容地把鸡毛插回鸡翅膀,一抬手把整只鸡都扔到屋顶去了。周仓一看,明白了自己只会使蛮力,不会用智。从此服了关羽,甘愿一生替关老爷牵马坠蹬,扛青龙偃刀。

        背集的时候,老田就给人打短工。

        罗山土著好面子,不愿给人打工。如果谁家盖房呀造屋呀,就呼朋引伴叫亲戚来帮忙,当别人家有活了,再还工。罗山人叫这种合作方式为“相伙”。不过,相伙的次数多了,难免有“张的活儿多李的活儿少他的活儿重你的活儿轻”之类的闲言碎语。如今好了,老田愿意打短工,需要“相伙”的人家就叫老田了。你干活儿,我掏钱。利索,不欠谁的人情账。

        开水泥石棉瓦大白粉店的拓志德最开心了,以往,一车水泥大白粉回来,拓志德最愁卸车,水泥这活儿,大多数人不愿意干。脏且不说,腐蚀皮肤,疼得人难受。老田不嫌脏,也舍得出力气,别看他个头小,一次背两袋。不过,夏天卸水泥,真遭罪,汗水和水泥,把老田的脖子都腐蚀烂了。老田不在乎,老田只要能挣到钱。

      几年以后,老田的财力在罗山街上也算殷实的人家了。

      开自行车架子车修理兼卖磁带店的赵建国说给老田介绍个对象。女方是赵建国的一个远方亲戚,男人放羊掉崖下死了,丢下两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不易拉扯,想寻个人家。赵建国给老田说,关键是人还会生养,前几年做了个绝育手术,花了钱的,假的。老田这几年攒了些钱,也有这个意思。双方一见面,彼此都能看上。也就很快讨价还价,谈婚论嫁了。老田光棍一个,外地人,没啥条件,好说;女方却提了个条件:结婚后,家里的财政大权要她掌。老田起初有些不同意,街坊四邻就都劝老田,现在社会,谁个家里不是婆姨掌柜?不成了,两家人;要成了,就是一家人么!一家人,还说两家话?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谁掌柜,都一样哩。老田慢慢想开了,同意了。

      双方都赞同婚事一切从简,事情也就过得简单。

      成家以后,老田的负担重了,以前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一拖三,不易。好在老田有积蓄,也舍得力气,日子还过得去。女人带来的两个儿子“拔节”似的,眼看着噌噌地往高、往宽里长,一晃,都是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老田反而日渐瘦小。老田没事干了,就和罗山街上供销社卖货的老黑,开布店的朱寨三,石湾配种站的马光明几个蹲在供销社前拉话。很晚了,别人都回家了,老田还一个人蹲着。

      罗山街上和老田相熟相厚的人,私下里劝老田,趁年轻,让你婆姨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老田每次都笑而不答。

      时间久了,就有闲话传了出来,说老田婆姨怎么可能给老田生呢?当初,嫁老田,不过是找个不开工钱的苦力罢了。说老田婆姨都不让老田吃饱饭;也有人说老田婆姨给老田定经济“任务”呢,每天挣不够钱,不准回家来;甚至还有人说,老田在家里稍微表现的让婆姨有不满,老田婆姨就喝令两个儿子“收拾”老田的“羊杂碎”。不过,谁也说不下个一二三来。传言嘛,有人的地方都有。

      老田愈加的削瘦了,个头也愈加地显得小了。石湾配种站的马公明开老田的玩笑,说老田不悠着点,快被婆姨吸干了,婆姨价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么,能满足了?!不过,老田力气也确实是大不如从前,可老田心气高,不堕昔日威风。老田给拓志德卸水泥时,仍然是一次背两袋。也是合该出事哩,那天下了点雨,老田仍是两袋。拓志德劝老田背一袋,湿地!还说又不在一时半会赶时间。老田说屁事没有!上两袋!拓志德开玩笑骂老田,说老田前世是一头蒙古叫驴么,力气咋这大呢。老田不还口,咧嘴笑着,走着,忽然脚下一绊或是一软,栽在了拓志德的大门口了,不巧,后脑勺磕在门口的大石狮子的脚上了。

        老田死了。

        老田婆姨嘶声妖气蓬头撒发地坐在拓志德的大门口,扯着嗓子押着韵哭老田。老田婆姨边哭边诉说,老田啊,你没享一天福啊,正说两个儿子大了,还要好好孝顺你呢,你怎么就狠心撇下我,撒手走了,嗷嚎嚎,我那苦命的老田啊。老田婆姨平时不太出门,罗山街上的人不是很了解她。听了老田婆姨的铺排,大家说看不出哩,这婆姨嘴马子利得很哩。

        在处理老田的后事上,老田婆姨和拓志德话说不到一头。拓志德说,先有脚踪后有印,说话要说理哩,老田给我干活时出的事,我给两万块钱吧。拓志德举了一个近期发生在安河镇的类似的事例,人家就是事主家出了两万。老田婆姨不依,老田婆姨说:一家情况不同于一家,说怎么也得二十万,老田两个儿子都二十六七了,还没成家呀,儿短老子一副棺材,老子短儿一个婆姨呀,老田的任务他还没完成呀。中间人修自行车的赵建国和卖调料的王多贵打圆场,双方都不接受。老田婆姨的两个儿子拳头紧捏如捣蒜钵钵,眼睛瞪的比牛眼睛都大,盯得拓志德心里有点毛。赵建国又劝说拓志德,老拓啊,钱在世上哩,花了咱再挣哩,多几个少几个的事么,关键是可怜了老田,都不在人世啦。你再考虑考虑啊。

        事情僵了两三天。

        一天早上,拓志德开大门,发现自家的狗死在了大门口,头破血流,明显的是被人生生地打死的。

        拓志德让中间人传话说,二十万就二十万吧,此事翻篇了。拓志德的婆姨坐在自家大门口一边哭一边唠叨说,老田呀,你太黑心了吧,你把我一份光景全拿去了呀!我和老拓待你不薄么,你怎么狠得心亏人哩!你让我们咋过活呀。拓志德就吼喊婆姨,头发长见识短的货,你懂个你老妈的脚片子!老田都硬成根棍了,能听见了?咋快快的死到窑里去,夹的紧紧的,别在外面瞎嘚嘚。拓志德婆姨连脚往屋里走去,一边哭着一边拧了一把鼻涕抹在鞋底。

      老田下葬后,很长时间,罗山的街坊们聊天还时常提起老田。

      我一直想不通,老田后来为什么不回他的安康去。有一天傍晚,街上开布店的朱寨三,卖调料的王多贵、开诊所的医生彭立秋、镇派出所灶房做饭的老张三,坐在我家饭馆门口和我父亲谝闲,聊到老田了,我把我的疑惑说了出来。老张三说,怕是老田身上有案子哩,不敢回去么,前些天我仿佛听到派出所接到了商洛的通告,说咱们这里有个他们多年的逃犯哩。大家听了很吃惊。片刻后,医生彭立秋叹了口气说,唉,死了也就了了。

                                                                                                          2019.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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