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带着一家老小噼哩噗噜下饺子一般跳下悬崖之后,我飘浮在半空中,跟其他与我一样一脸懵逼的亲戚羊们的灵魂面面相觑,内心深处都回荡着同样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
我tm到底为啥要跳崖?!?!?
02
我们是个大家族。
不像对面山里的黑脸它们家,一共也就三四百号;我们家足足有一千多只羊,而且个个膘肥体壮,雪白的毛又长又蓬松,每年到了主人给我们剪毛的时候,一剪子下去都碰不着肉。
我们家,在这一片的谷地里,绝对是有头有脸的。
03
也不是没听说过别人家集体跳崖的事儿。
昨天还听说黑脸家遭了熊,老黑脸一看见熊就被吓得肝胆俱裂,闭着眼睛玩命往前冲,慌不择路就坠了崖。紧跟着自己身后200多个妻妾和儿女甚至还有孙子孙女都跳了下去,摔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血腥味儿在我们这儿都能闻到。
当时我们闻着血腥味儿,强忍着干呕笑话他们——
“逃命就是为了活,丫居然就这么自杀了。”
“关键是后面的那些,咋就也傻不愣登跟着跳了呢。”
“对呀,平时吃草喝水啥的跟着头羊走,那咋跳崖也跟着呢?”
“听说还有小孩儿呐!”
“是啊,啧啧啧……”
“估计不光是咱纳闷,熊也纳闷呢!”
“哈哈哈,熊生重创啊!”
“哈哈哈……”
“哎呀我实在受不了这个味儿了,我去吐去。”
“走远点儿吐哈,别在咱圈明天早上要抢露水草的地方吐!”
“哎呀知道知道啊,呕……”
04
家族太大,总有分支。
我们家大体分成两支,晚上睡觉的时候会被主人关在两个不同的圈子里。每天清晨,主人来放我们出去吃草,我们就会到指定的草地上去啃草吃。
但是,隔壁圈的头羊阿呆是个不讲理的。
自它打败了它爹,当上头羊之后,就开始指使它们圈里的羊,在圈门一开的时候,就“哗啦啦”分散开来,把整片草地都占上,把每天早上最嫩最香甜最好吃的带露水的草啃光之后就往前走,只给我们吃剩的。
如果说, 吃不到最好吃的东西的话,我们也不会有太大意见。毕竟说到底两圈都是一家羊。可是它们居然把每一寸草地都啃一边,等我们去吃的时候,依稀还能看见草上面挂着的,黏糊糊的,它们的唾沫!
我作为我们圈里的头羊,多少也是条汉子,怎么可能把这口恶气咽下去。于是自从它们开始这样恶心羊,我们也就开始了不同模式的对抗和较量——
你占地方我就绕到前面去;你留唾沫我就拉屎;你换草地我就全员跑过去打滚扯毛……总之,我们就是要把彼此都搅得不得安宁。
终于,阿呆扬着脖子来到我面前,用鼻孔喷了些气出来在我脸上。
我瞪着他,低下头,把磨得溜尖锃亮的角对准它。
它看看我,哼哼一笑:“大兄弟,咱酱样婶儿,有意思么?”
我也勾了勾嘴角:“我觉得没意思,但我也觉得其实你觉得挺有意思的。”
阿呆合计了半天:“嗨!你说的啥玩意跟绕口令似的!那啥,咱定个规矩呗?”
我嘴角的弧度已经发僵:“啥规矩?”
阿呆原地踱了两步:“你看嗷,咱俩没矛盾,就是圈里兄弟想吃一口露水草呗~!”
“嗯痕~”
“那,那就酱婶儿呗,露水草就一大早有,以后咱一早上起来就去抢,谁抢着,算谁的!”
“一天一抢?”
“对!一天一抢!”
我呲一声笑了:“你要跟俺们圈比速度?”
阿呆一点头:“对!天天早上,咱俩圈来个小型,运动会!”
“好,说定了!”
05
我们圈里,多是精壮的小伙,个顶个的能跑。他们圈里,姑娘居多,基本都叫阿呆迷得神魂颠倒,天天只顾着看阿呆流口水(到我们本来要吃的草上),哪还有力气跑!
于是,当这个消息传出去,我们圈里所有羊都摩拳擦掌,只想着第二天一战翻身,顺便叫隔壁圈里的姑娘看看,啥叫真正的爷们。
这不,本来正在部署第二天咋跑,就听说对面黑脸家跳崖的事儿。这才一个个捂着鼻子唠上了嗑儿。
玩笑归玩笑,即将到来的这一战,还得要认真对待。
或许是两个圈里的羊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天晚上回圈的时候,就互相吹胡子瞪眼顶角磨牙,把主人和几条一直跟我们作威作福的牧羊犬弄得一头雾水。
06
第二天早上,我们早早就醒了,都隔着圈子互相瞪着,喷着热气,喊着号子,只等主人开圈门,我们就集体冲刺。
反正,羊与羊之间的火药味儿,人类和势利眼的犬类是不会理解的。所以哪怕我们这边眼看就要冲到一起打起来了,主人还是过来如常开了圈门。
平时都是先开它们圈,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先来开了我们圈。
“天助我也,冲啊!”我大喝一声,领头就冲了出去,差点没把主人撞个跟头。
身后是四五百憋屈拉碴忍辱负重的轻壮小伙,它们跟着我一起奋发图强,声势浩荡。
对面阿呆的队伍也在我们冲出去两分钟后开始了奔跑。本以为它们的速度不会有多快,可我却忽略了爱情的力量。
那圈里的姑娘们啊,一个个眼睛都恨不得变成粉色的,就跟着阿呆往死里跑,跑得自己口吐白沫了都不知道。
我一边跑,一边感叹自己命不好,摊上一个和尚圈。结果还没等我唏嘘够了,自己就险些被自家身后的小弟赶上,只好又专心埋首,一个劲儿往前跑。
07
但我们毕竟是壮力,且先出发,于是几乎没有悬念地急吼吼冲到露水草地,一羊占了一块,闷头开吃。结果刚啃了两口,阿呆带着那群姑娘极其不要脸地奔到了我们前方的空地上也吃起来。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连自己脚底下的草都想不吃了,直接吆喝着弟兄们从阿呆它们的队伍里冲过去继续向前跑,打算占领它们前面的草地,也让它们尝尝带口水的草。
结果我们一动,阿呆它们也动起来,看架势也是要跟我们混成一团抢到前面去。
“阿呆!你还要不要脸!”我一边跑一边骂。
“呸!我还要问你呢!”阿呆毫不示弱。
“你说话不算数!”
“谁抢到谁吃!怎么不算数!”
“你放屁!老子今天跟你杠上了!”
“来呀谁怕谁啊!”
我们的叫骂声激起两圈羊之间的群骂,连草皮都在1000多只羊的疯狂奔跑与嘶吼对骂中被翻起两三尺高,看得主人和身后的牧羊犬目瞪口呆。
一直到,我们冲到断崖边上,刹不住车开始下坠,他们才发出惊讶的喊声。但,那已经晚了。
08
我们家一共1000多头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跳下来了。
我们冲在前面的这些,一共400多头,全都死得跟昨天被我们笑话过的黑脸家的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后面的有二三百头摔得重伤,再后面因为有了前面羊的身体和毛发做缓冲,受了轻伤。
按常理,那几只狗应该过来拦住我们的。但那也只是常理。
当时的我们,简直就像是一团又厚又硬的白铁球,饶是平时趾高气扬沸反盈天的狗腿子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又或者,其实主人也可以把我跟阿呆咣咣两枪毙了,让羊群停下来。但是,估计这种程度的羊群暴动,他也没见过,于是,他也就没有采取应有的作为。
总之,一切阴差阳错的巧然安排,酿成了我们整个家族的惨剧。
当时我们依然在骂着,跑着,跑着,骂着。
至于草怎么分,怎么吃,早就已经不是我们关注的事儿了。我当时的想法只有一条:不争草地争口气!
甚至,当我从小勘察过无数次、也被家里老羊告诫了无数次不许靠近的那一道断崖出现在我脚下的时候,我仍然在扭着脖子骂着阿呆。我骂它是个目光短浅不识大体的蠢货。而蠢货两个字,就是我已经冲出悬崖,在失重状态下喊出去的。阿呆呢,几乎跟我齐头并进,在听我骂完它蠢货之后,已经变成自由落体的它还回了我一句:“没你蠢!”
09
谁蠢谁精,已经没有意义了。
我与阿呆,并400多亲戚羊的灵魂,就那么飘荡在这片养育我们的山谷里,有很多甚至还保持着乱跑乱骂的状态停不下来。我望着它们,也望着阿呆,无论如何想不通:
我咋就能让自己掉下来呢?
惊鸿
20170727
故事母本来源于我的老师启嘉春秋先生;写作契机来源于近日发生的209只羊为躲熊跳崖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