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之后是一条小路,路面以宽阔的大石一一堆砌,每块石头皆打磨得平整光滑,连缝隙也被泥土填了个严实。
而这路面如此平整的理由…
我不禁抬眼,看着初寒推着素素的木椅在前方引路,一副小心翼翼,生怕她受着半点颠簸的细致模样,只觉心口沉闷极了。
果然如我所料,素素不仅已经失明,那双腿大约也是废了。想不到初寒身上的鬼气竟这样厉害…净玄果真没有骗我…
未走太远,便见一间以竹所造的小屋,临屋毗邻一间院子。屋与院所占地段不大,内里却打理得十分精巧细致,一个流水叮咚的小池塘,一簇正值盛开的鹅黄色木槿花,花树旁有一方石几,三两石座。入目种种,皆可见主人的用心。
初寒安静的将素素推进院中,从始至终都不曾回头看一眼我们,他是料定了我们不会走,也料定了我们会在素素面前留有余地。
“素儿,外头风大,我扶你进去休息。”初寒轻声道。
“你总是这般大惊小怪,”素素语气里带着一种少女的娇嗔,“哪儿有风?我觉得眼下这天气正好。”
初寒抿唇不言,挥袖一拂,花间便飞来一阵清风,眼见素素发丝轻扬,面目呈现一种病弱的娇脆。
“素儿,你身子弱,吹不得风,听话可好?”初寒低着头,言语温情无限。
“这…好罢…”素素还有些犹豫,“可是家里难得来客人,我却…”
初寒在她面前蹲低了身子,以掌心覆在她纤细的手背上:“你无须在意,他们二人是我的旧友,繁缛礼数皆可不理。你且去屋子里歇着,我同他们说几句话,便进来陪你。”
素素于是娇羞的点了点头,应允了。
竹屋之下有三四阶梯,不利于轮椅上行,于是初寒长臂一揽,将素素抱于怀中。素素也不诧,自然而然的将双臂搭上他的肩膀,仿佛这原本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之事。
亲见他二人进了内间,一时半会却也不见初寒出来,我站的累了,便寻到木槿花旁的石凳子上边,坐了过去。
净玄有些哭笑不得:“你倒还有心思悠闲。”
“不然如何?你不也没忍心打断这对鸳鸯么?”我不以为然地道,又抬手指了指上方的天空,“再说,天还没黑呢,急什么。”
“非也,”他摇了摇头,“小鹤妖,你可还记得我们进入这幻境之时,是什么时辰?”
我歪头回想了一下:“唔,山中阴霾,不见天日,但我记得那时天空明显呈现一种诡异的橘色,想来已是将近黄昏。”
“不错,”他正色道,“你此刻再抬头看看天空。”
我下意识的抬眼望去,只在一瞬间立即恍然大悟了,此时天上是一片晴澈明朗,几片浮云无忧的飘荡,莫说星辰,更是半分日落西山的影子都不见。
“大师…你是说,”我犹疑道,“这幻境内的时间与外界不同?”
净玄点了点头。
我不自觉咬了一下嘴唇:“那,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他垂目:“不到三个时辰。”
“……”
这边正说着,那边木门已开,初寒从内间跨出,径直来到我们面前。
初寒一言不发的在另一张石凳坐下。
他不说话,净玄也不说话,他们二人一个望花,一个望水,仿佛都当对方不存在似的。
未免过于尴尬,我轻咳打破了沉默:“唔…素素她,可还好么?”
初寒冷淡的瞥我一眼,干巴巴地答:“如你所见。”
“……”
良久后,初寒终于败下阵来,也是,论定力,他如何比得过一个二十多年日日在庙里敲钟念佛的和尚?
他盯着一朵盛放的木槿花,眼光似要将那花瓣看出个窟窿来:“她会如何?”
纵然他未曾明说,但他口中的“她”指何人,我们皆心知肚明。
净玄不动声色的道:“六神尽失,身体发肤溃烂而亡。”
初寒眉间一痛,他缓缓将目光移到净玄面上:“…你早就知道她会这样?”
“是。”
“那你当日为何不告之我?”初寒手上的经脉纹路猛然清晰起来。
面对空气里徒然增加的压力,净玄置若罔闻,他泰然地与初寒对视:“即便我告诉你,你会不会信我?你又会不会放弃带她走?”
初寒顿时语塞,痛苦在他的眼瞳中流连,片刻后,他颓然的低下了头。
“告诉我,怎样才能救她?”他的声音里蕴含着无限的哀伤。
净玄双目轻阖:“鬼气入骨,药石无医。”
“……!”
初寒猛地抬起头,眼中徒然一痛,似乎一时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一朵木槿徒然折断,依风落到池水中,发出沉郁的声响。
“药石无医…”初寒怅然若失的重复,他的嗓音极其干哑,如同瞬间失去水分的林木,“那么,不用药石,可不可医?”
净玄没有回答。
初寒眼光顿时一亮,他甚至起身拉住了净玄的半面衣袖:“你有法子,是不是?”
净玄淡淡扫一眼他的袖袍,依旧没有说话。
初寒却将手心越捏越紧:“什么法子,你说,你说!只要能救素儿,你让我做什么,我不会有半个字怨言!”
“只有四字,”净玄目光一片端然,“以命换命。”
初寒于是很欣喜:“这简单,你尽管动手。”
“可你忘了,”净玄眼角一挑,“你是鬼,哪来的命?”
初寒顿时脸色煞白,大颗冷汗从他额头滴落,他手心一松,净玄宽大的衣袖颤颤巍巍的落了下来。
“你的命,早在六十年的雪夜,就丢了。”
净玄的目光如炬,这句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如一涛巨浪打过,压得人心头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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