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四年前,姜国城破。
周天子登基下令分封七十一诸侯国,于周初之时封古姜国。姜国建国短短六十年,虽说君主勤政爱民,但也终究难敌邻国恶意入侵的厄运。
宣康七年,杨国来犯,姜国曾一度拼死抵抗,最终仍旧不敌其大兵压境而城破。
同年九月,姜国端宁公主沈其霏不知所踪。
传说端宁公主出生之时姜国国师便曾断言此女日后必主国家兴荣之象,说的那年仅有七岁的沈其霏是云里雾里,后来在侍女的翻译下总算是听懂了些许。大约说的就是她是个福星,就算国家快被祸害败了,只要有她在也能久旱逢雨。
当年的沈其霏就是凭着这一预言而被其父王视若珍宝,尤怕她一个不小心磕着碰着姜国就莫名其妙的灭了。
如今,她一消失,本就濒临灭国的姜国上下更是大为躁动,也更是加速了姜国的灭亡。
夜凉风清,月色犹如霜华般铺撒在酒肆外的那一丛幽竹之上。
沈衾坐在二楼,身旁恰好就是一扇窗子。
桌上摆着一只白瓷酒盅并两碟小菜与一只盛着浅酒的酒杯。
这家酒肆虽是建在城外,但生意却是格外的好。尤其是一到夜晚,一二楼基本都坐满了客人,听着一旁的熙熙攘攘,沈衾淡淡的看着窗外。
“听闻近日济南江府的公子回来了,听有些知晓详情的说,江公子要迎娶宋家的大小姐宋晚乔呢。”
似是知情的另一人闻言后也急忙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激动的楷了一把嘴边还残留的余酒道:“宋家?宋家那可是大户呀,不过济南江家也是我们齐国出了名的名门望族,祖上三代都曾封侯,虽说传到这一代后到底有些没落了,但他们府中的江老爷也是位及镇国将军的。但听说近来江老爷的身体不大好了,退居二线。”
另一人好奇的问:“那江家到底是有多繁盛呢?”
方才接话的那人正准备说,但奈何先前牵出这话茬儿的人早已笑着接过话去了:“江老爷的高祖乃是齐国的开国元勋,齐王即位后封江家高祖为将军,又赐良田百顷。奈何次年战事又起,江公应战去了,隔年便战死在沙场上了。齐王体恤江公忠心爱国,特追封了江公一个国公的名号,敕造了府邸,加封了万顷良田。尔后历经两世,且又是战功赫赫,以致一路恩赐高升,但到了江老爷这辈,族中的子嗣也渐渐凋零,子孙也是一辈不如一辈了。但齐王念及江家祖上的功德,却仍旧将国公的名号世袭,如今也就袭到了江老爷的头上了。”
此时围坐在周围的人们也端起了酒杯,屏息凝神的看着那人。那人拿起桌上的酒杯略抿了一口,却又放下,道:“现在说说这江家的子嗣们吧。江老爷膝下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江溱乃是娣妻杨氏之子,这个大公子不大喜读书,却偏好钻研行军之术,倒也叫江老爷这个武将舒心了。二儿子江渪就是咱们齐国有名的贵族公子,不仅样貌长的好,其剑法也是齐国数一数二的。”
彼时旁人问:“那江家的三公子呢?”
那人啜了口茶道:“江家的三公子名唤江洵,可谓是江家三个公子中最拔尖儿的,样貌好,剑法更是在其兄江渪之上,却不大爱为官,去岁刚从金陵回来,一路游山玩水,如今恰好到了家。其母是江老爷的侧房苏氏所生,虽说只是个侧房,但那苏氏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以致那三公子江洵自小便被教养的极好,待人接物均是一派温温和和的样子,委实让人看了自惭形秽。”
话说完,周围一阵欷歔。所感叹的,也不过就是那些贵族阶级的生活,族中有模有样的公子小姐们,最后再以批判批判如今动荡的社会结尾。
彼时天边微蓝,平静的不起一丝波澜。月色尽退,在那黑蓝色的夜幕上缀上了几点寥寥星辰。
二、
沈衾回到厢房后便看到窗子下的长案上落了一只白色的鸽子,上前取下腿上所绑的信条后,君芜的字迹便映入眼帘:
阿衾,凤凰已经尾随你入王都了,望你万事小心。提灯之事,尔后我会与你信件联系,切不可露出马脚。
君芜。
君芜是前禹朝的王室宗女,如今禹朝被周朝所灭,其王室宗亲也多半死的死,流落他乡的流落他乡。大约沈衾与君芜同是天涯沦落人,故而能更加聊得来些。
至于信中所言的'提灯'这其实是早就流传在九州大陆上的一个传言。
十四年前,姜国城破,邻国敌军攻陷王都。
当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出现在大殿上后,她看到的则是一方巨大的青铜蜃龙纹鼎立于大殿中央,鼎内是熊熊燃烧的烈火,三丈之内,热浪翻腾。
沈其霏站在殿内望着那高大的台基之上,纱帘摇曳之后的男子。
一身华服玄端,眉目幽深。
人们都说,周朝七十一诸侯国内,尤以姜国相士最为灵验。而姜国的相士,其中有半数均是蜃楼所出。
蜃是一种神秘莫测的龙种,貌似蛟,角似鹿,脖颈及背上均生着红色的鬃毛,鳞片多为暗土色或漆黑色,自腰后的鳞片都是逆着长的,谓之逆鳞。
七岁,这是沈其霏第一次去蜃楼,她只感觉到那方纱帘之后是一片朦胧的大雾,自雾后正盘栖着一条巨龙,漆黑的眼睛向她迸射出苍茫冷意。
他的声音犹如深不可见底的山谷,幽深而寂静。
“传说从蜃楼出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人,一种则是死人。而你呢,是愿做哪种人?”
她的命是姜国千万死士拼尽了全力才保下的,奈何她天性桀骜,当不了工具。
“这两种人我都不愿做。”
他的目色一滞,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答:“沈其霏。”
他喃:“北风其喈,雨雪其霏。蜃楼可免你一生风雪,其霏这个名字已成过去。”沉吟了一会,道:“如今,你就叫衾吧。”
大雾尽散,独留下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内徘徊:
“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不是黑白,而是灰。他们介于黑白的边缘,又处于生死的边缘。踏雪而立,亮路前行,掌握生死,洞悉阴阳,谓之提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