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没有我高了。
我站着的时候父亲没有我高,现在我的头贴到了地上,可是为什么父亲还是没有我高。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一个出生在农村的孩子,一个出生在世代务农的家庭,凭什么可以追寻电影,追寻那虚无缥缈的梦。
这是我父亲对我说的话。
入取通知书来的那一天,父亲在院子里坐了好久,我隔着门框望着他。
父亲转过头来。
月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得洁白且神圣,可他说的话这么的残忍。
“你还是别去了。”
父亲杀死了我,杀死了我的梦想,杀死了我的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
我每天都早起两个钟头,日出还没降临,我已经在了地里,为的是早点干完活,这样才能在晚上去夜校听一节课。
离开,追寻我的电影,追寻我的梦想。
没有告别,我只是借着灯光偷偷看了一眼母亲就走了。
至于父亲,我不知道。
走在漆黑的山路上,一次也没有回头,因为我知道母亲在哭,我也知道我要是回头了,大概也就不会走了。
穿过隔断了家和外面的那连绵不断的山川脊背和终日不散的阴雨烟云。
我知道我出来了。
终于找到宿舍,在收拾行李的时候,我在背包的夹层里翻出了一只手表。
我认得这只表,这是父亲的,我记得,因为它的指针已经不会走了,父亲却一直戴着它,我一直不明白是为什么。
记得很清楚,我没有拿这只表,大概是收拾桌子上的东西时不小心带上的。
追寻电影的路很累,但我不觉得苦,我知道这是我想要的。
空余时间,自己找了一些书,我把手表修好了。
来了之后我从来没有给家里打过电话,这也是我第一次接到家里来的电话,,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反正不会是父亲。
确实不是父亲,是二叔打来的,父亲去世了。
不相信,我不相信,坐上了回家的火车。
踏入家门,看着躺在中间的男人,我认不出来了,我记得父亲的头发是乌黑的,怎么现在变得雪白,原本不多的皱纹变得那么深邃。
愣了一会过后,我明白了,那确实是父亲,只是父亲真的老了,老的我不认识了。
母亲一直在哭,所以我知道自己不能哭,家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我了。
但是我真的忍不住了,是在打开父亲抽屉的时候,抽屉里是满满一车的车票,这些车票只有一个目的地,我在的城市。
二叔走了过来,看见我手上的手表,他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父亲的手表。
这手表是祖父送给父亲的,二叔记得,刚开始送的时候,这只表的指针是不会走的,祖父轻轻的说了些什么,父亲把这只手表修好了,一直戴着。
但是二叔很奇怪,后来这只手表又不走了,父亲却再也没有修它。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我问他,他期待他的未来吗,他笑了笑,告诉我他不期待,因为他的未来已经成型了,这样不新鲜的未来,已经没什么可以期待了。
父亲的指针已经不会走了,但是我的指针还在走。
又要离开了,母亲把我叫去,给了我一大笔钱,她告诉我,这是父亲攒的,这两年他拼了命的挣钱,好多人问为什么,他说,我儿子以后那是要拍电影的,拍电影,那可要好多好多钱。
眼泪要落下了,将头抬向天空,一边让眼泪不要留下来,一边看着天上的云朵。
我知道父亲在那,他在看着我。
父亲,接下来,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