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来到了码头,要赶的船还在。他下了阶梯,来到了船边上。去小溪的和去凤滩的挨着,两条船上都有了不少人。离开船的时间点,没多远了。他在水边上等着,同伴没有跟下来,转身去弄点吃的。上一次,他们是在上面的那家小店吃了辣椒炒肉饭,才走的。
他站在两条船的船头对着的台阶上,一会儿看看这条船里面,一会儿看看那条船里面。他站在了那条去凤滩的船上,一会儿往船里瞧瞧,一会儿往隔壁船里瞧瞧。碧绿的酉水,随风起了皱纹。不远处的游船码头,众多的游客在上上下下。同伴回来了,拎着两盒的米粉。
上面的小店变了,兴许是上面的要求,兴许是老板自己的意思。先前有做的快餐饭,不弄了,只做面和粉。那一次,老板只炒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就一口气对付了五个人的快餐饭。饭是预先就备好,在一个大大的电饭锅里。那次感觉很好,尤其是小菜让同伴欢喜。
他们边吃着,船老大边把船开出码头。船头大致是向着东方,顺流而下。他站在船老大的左手,透过玻璃,有时看向前船的前方,大多看向船的左侧。走出去没多久,见到了一条向上凹陷的横跨酉水的圆弧,它的一端搭在酉水北岸的山腰、另一端搭在酉水南岸的山腰。
圆弧的两端边上都立着塔吊,他知道这里在建一座桥,是张(家界)吉(首)怀(化)高铁线路上的一座桥。上一次,那个圆弧离闭合还有老长一截;上一次,他看到时只是想到了高铁的通车,能给人们出入沿线的地方带来方便。这一次,他分明地觉到人工带来的美。
仰着头,注视着那圆弧和圆弧的两旁。山壁上有几个醒目的大字,那是施工单位的标语,大意是这工程就像一场战争,这战争将影响到日后一代又一代的人。没有见到一个施工人员,他只能凭着这次和上次的所见,推测出那些人在奋力向前。那些人像极了真正的战士,
他注视着那在途的工程,感叹于人工带来的美,向着那不见人影的场地,投去敬慕的眼神。你可以想象,他那时的样子,很像一个战士,在向守护着阵地的自己的战友,致敬。礼毕后,是一律的青山碧水,他再观望了一会。坐下来,像他的同伴那样,在屏幕前写字。
直到文章接近于完成,耳边传来同伴的声音。他的注意力,暂时从沉浸于其间的文字里,抽离了出来。同伴请他拍张照留念。同伴说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在酉水上搭船了,拍一张照做个纪念。同伴拉开了前面的舱门,坐在了甲板与船舱的结合处,他一口气拍了十几张。
他埋头于他的文字的收尾中,直到终于可以不再看屏幕。他又站起来,看着船的前方,看着船的左侧,看着船舱里面。外面还是一律的青山绿水,他注视着外面,既熟悉又陌生。很长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这一段水路,之前自己是否走过。问过船老大后,他才能弄明白。
这一段水路,是自己以前走过的。心里这么想的时候,看到的景象也好像变得熟悉起来。又听到同伴的招呼,是问他要不要吃早上的那大包中还剩着的几片吐司,他摇了摇头,继续看着船外的山水。又听到同伴的招呼,他看到那几片吐司正在被一位本地人狼吞虎咽。
没多一会,船靠了一个码头,那位本地人下了船。那个地方叫杉木溪,他赶紧给那码头拍了一张照,同伴这时埋头在屏幕前,他听同伴讲起过这个地名。同伴和一队当地的驴友,一起在这个地方宿过营,那次他们搭帐篷,在人家的屋顶上住了一晚,感觉很是美妙。
没多一会,船来到了一个分叉口:一个分支往左,顺时针绕到眼前左侧的山后去,另一个分支往前。他认出来了,左边的那个分支是往小溪去的。船继续往前去。水面没有变得更宽,但很快就见到了横在前面的水坝。那就是凤滩了,这是他们这次水路之旅的终点。
在他看着外面的山水,分辨不出自己是否曾经走过的那段水路上,船曾经靠过一个码头。有一男一女,像是夫妻,穿着像是城里人。她背着背篓,他背着双肩包,下了船,沿着山坡往上走去。那儿有好几条狗,其中一条飞快地跑到她的面前,在她的脚边欢呼雀跃。
那是这趟水路之旅上,最让他觉到欢快的场景。那场景让他想起了自己家的狗,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除此之外,一律是青山绿水,一律是心平无波。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水,他根本觉察不出水在流动着。那水就像静止着,就像静静地从他身边滑走的岁月。
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像是静止着的水,他想着谁。一个二十岁,从这山里搭船走出去的朝阳小伙。一个八十岁,从那山外搭船走进来的夕阳老妇。他试着从小伙的眼光去看这老妇,他试着从老妇的眼光去看这小伙,他试着将这小伙与这老妇重叠为一个人,
他试着将自己与这个小伙和这个老妇重叠为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像是静止着的水,他忘了时间。他不知道,时间是从这小伙流向这老妇,还是从这老妇流向这小伙。他不知道,时间是从这小伙流向他、从这老妇流向他,还是从他流向这小伙、流向这老妇。
-----------------------------------------------------------------
作者:周惠来,完成于2019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