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山五岳,衡山独秀。衡山,因其位于轸星之翼,“变应玑衡,铨德钧物”,犹如衡器,可称天地,故名衡山。其势起衡阳回雁——“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迄于长沙岳麓。主峰祝融,巍然千三百余米。
6月15日,我与肖君自湘潭远道而来,意欲登山。登山路有梵音谷线,西岭线,后山线等。我们选择经典中线一由南岳大庙,过忠烈祠,经半山亭,至南天门,终登祝融峰。
至南天门已过半山腰。当日天气阴郁,山有小雨,气温微寒。鞍部平地拔起一棵棵罗汉松,苍绿挺拔,针叶繁茂。罗汉松树身圆直,不偏不倚,枝丫则旁逸斜出,往往与旁树纷繁交叉。墨绿的尾端挂着豆大的雨珠。晶莹剔透,星星点点,将叶子垂成一道优美的弧线,看起来像是沾了一滴白墨水的绿羽毛。沿着盘山路继续走,道上突然跳出来一只棕色的蛤蟆,眼皮无精打采地耸拉着,一动不动,看着我们这些上山下山的人,两腮气鼓鼓地作响,大抵是来往纷杂扰了他的清净。
越往深处走,内处的偏隅之处,渐渐有了些小花。那是一种名为一年蓬的菊科植物,因其生命起止于一年之内而得名。花语寓意“随遇而安”。一年蓬粗看神似向日葵,圆圆的花盘,外放的花瓣,以及如蛋黄般鼓起的花蕊。其瘦弱的根茎掩映杂草之间,只有花盘显露。不过其花却只如苔花大小,整个花朵几乎与根茎平行,让我想起了儿时的竹蜻蜓。看来倒也像是微缩的荷花,虽不处污泥之中,但周边也并不繁盛。我想她虽生于毫微,却不曾为光而转,只是在难为人知的角落轻轻托承着露珠般的梦。
行至狮子岩后,宽阔的公路悄然隐退,一道道陡峭狭长的石阶横亘眼前。我们沿着岩石边缘小心翼翼地穿行。远处云雾缭绕,天柱峰若隐若现,山腰还隐隐约约留着一户人家。前面的祝融峰崖悬壁峭,看来形似鸟首,其余山峰则如翼伸展。远观似凌空欲飞,逼临天穹,颇有云移峰飞的秀美。
时至正午,耗时二个小时,我们成功登顶祝融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赫赫有名的祝融殿。其始建于隋,又名老圣殿,相传祝融氏葬于此峰,清光绪年间重建,更名祝融殿。殿由花岗岩砌成,上覆铁瓦盖顶,方圆浑然。古青色的墙面斑驳了历史的颜色,筑台上的殿体巍然屹立,俯瞰方寸天地,尽显雄浑庄严。时有云雾如仙气漂流其间,模糊了匾牌上的大字,却平添了几分仙宫的飘逸潇洒。
入殿后即为祝融庙,此为佛道两教共有圣地。前堂供奉着南岳圣帝即祝融,其后南岳开山祖师慧思与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等依次排列。祝融庙求福往往有“造远不造近”的说法:本地人祭拜多是无果,外地人祈福则大多显灵。大抵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外地人在佛祖看来更为虔诚吧。所以里面有许多外地游客。手持香火,仰看佛祖,双手合十,俯身叩拜,额间嵌入蒲团,仿佛要将信仰的低语刻进身心。庙里的诵经声与祈福之语如复调般交响在这庄严之地,既如梵钟般庄重浑厚,又似柔水之涟漪回荡开来,宁静而又深沉,听之颇有涤荡之清静。我立在庙里的阴影之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我并不是个虔诚的佛教徒,但也算不上是无神论者,我相信上帝,但只信一半。因为上帝只有一半,我是另一半。相比于煞有介事的祷告,我更愿时时捡起脚下破碎的信仰,一点一点地拼凑上帝的模样—那座属于自己的神。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在内心默默祈福,祈福只在内心的愿望。
之后我来到了两侧的平台静心观赏山顶秀色。时值正午,山顶的福气之盛连太阳神都不辞辛苦赶到。雨后的水珠蒸发,浓郁的雾气自山谷涌起,弥漫其上。雾天一气,将右侧平台所能观望的山峰尽数遮蔽,只留白茫茫的一片,如一道厚厚的壁障,将祝融峰分割开来。左侧平台的天空可见度高,一眼望去,千山一碧,耸入云端。平地上横竖的红顶房屋,随意散落,如一块块方正的石子,或依山傍水,或卧睡浅绿的原野上。田地、溪流、屋头小树都历历可见。一尘不染的蓝天下,云海翻涌。雾气如白色游龙从云层飞出,自西向东,掠过翠绿的山脊线,给远山抹上一层朦胧的幻色;继而倾泻而下,如同薄薄的白粉般散开,回旋低谷之间,弥望山林两侧。终而沉潜村庄之上 ,终日氤氲,如根深种。
停留了些时分后,我们依小路返回南天门,途有上封寺,月观峰等,苦于行色匆忙,皆不及往。乘环保车下山途中,阳光温煦,悄悄从松树的枝叶缝隙间冒头,光影筹觥交错,树干上爬满了阴湿的青苔。苍老的古树仍然蕴藏着磅礴的生命力。至半山亭时,瞥见了一片楠竹林挂在壁边,柔光在枝叶上跃动。竹外疏花,摇曳其间,阵阵凉意飘入,清芳透骨。阴暗的角落处,我又看见了那似葵非葵的小花,在香火缭绕的殿宇下,毫末的一年蓬竟也托住了半片佛光。
至南岳大庙,暮色四合。回首处,群峰已隐入苍茫。乘车作别衡山。此行风色无边,故游而记之。
6月16日作于湘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