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喜欢陆凡,所有人都知道。当然,除了陆凡。
高一入学报名的时候,周南费力地挤进学校布告栏前的人群中,踮起脚尖看分班名单。找到自己的名字后,她满意地笑了。一回头,撞进一个人的怀中。还没等周南抬头看清对方的模样,她就被周围的人挤压地透不过气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恍恍惚惚,犹如一尾离水的鱼。
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一低头,发现右手腕被陆凡抓着。陆凡这会儿倒是放开了她的手,眯眼看着布告栏前的浩荡人流。
周南这才着意打量起面前的男孩。他好高,周南想。可不是高嘛,周南当时1米53,陆凡1米84,周南昂起头才能看清陆凡的脸。
周南在三班,陆凡在六班。两人就这样认识了。
一中的男生个子高的有很多,陆凡在周南脑海中并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
直到开学之后的第三天,陆凡才像一颗种子一样一点一点地在周南的心中扎下了根。
新生军训是一中的传统。三班和六班的方阵紧挨着,都在图书馆后边的空地上。那天下午,天气异常燥热,两个班都在站军姿。周南像一个傀儡似的木然站着,心里把教官诅咒了无数遍,继而是学校,循环往复,翻来覆去。正想得没有边际,六班的队伍里却一阵骚动。周南打起精神往那边一看,一个男生晕倒在地上。周南心中有点担忧,但又有点兴奋。
果然,三班的几大魔王们开始起哄,他们高呼中暑了,要晕倒了,要喝水。无奈之下,年轻的教官只好让他们休息。周南去买水,经过花坛边的树荫下时,无意瞟了一眼被校医测量血压的男孩。啊,原来是陆凡。
他可真脆弱,周南暗笑不已。
后来的训练中,周南总是往花坛边的那颗大树下张望。男孩孤独地坐着,抿着唇,望着前方的队伍。那个身影,像电影镜头一般,落进了周南眼中,刺得她心里一痛。
军训结束之后,周南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陆凡身上。
她的小心思很快就被好友曾立立发觉了。曾立立笑了她很久,说她没眼光,看上一个病秧子。
周南说不清楚自己对陆凡的感觉。她只是想知道,他好不好,在做什么,和什么人聊得来。
最让周南苦恼的是,两个班不在同一个楼层。三班在二楼,六班在三楼。在曾立立辉煌的高中生涯里,高一是让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往。
整个高一,周南一到课间,就拉着曾立立去三楼上厕所。明明二楼就有厕所,就在她们班教室后面的拐角。周南为了见到陆凡,不惜拉曾立立下水,以致同学们给她们俩起了个组合名——“厕所双煞”。每念及此,曾立立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掐死周南。
她们俩天天经过六班教室,倒是在陆凡班上混了个脸熟。时间一长,六班的人几乎都认识了她俩,经常和她们闹着玩儿。陆凡很少出现在走廊上,周南看见的大都是他看书的侧影。
有一次,周南在走廊拐角碰见了陆凡。她惊慌失措,匆匆点头之后,慌乱地冲进了女厕所,脸红到了耳朵根。
曾立立嘲笑周南是胆小鬼,没有勇气直视周南的正脸。换做她,早就跟陆凡表白了。
周南也有明目张胆正视陆凡的机会。周一的“国旗下讲话”,陆凡是旗台上的常客。只要是陆凡发言的那天,周南会格外地精神抖擞,极其专注地看着陆凡。那一天,甚至那一周,周南的心情会很雀跃,就连丑爆了的校服,周南都觉得十分好看。
周南的人缘极好,同学们为了撮合她与陆凡,制造了诸多偶遇的机会。奈何陆凡是块木头,冥顽不灵,难以攻破。
高二文理分科,周南选择了理科,撒娇耍赖地让爸爸托人把她分到了六班。
曾立立恨铁不成钢地骂她没脑子,现在就开始夫唱妇随了。周南想,她只是想和陆凡离得近一点。
六班的班主任有个颇得人心的举措,他让学生们自己选择座位,自由组合。周南心里乐开了花。一年来,在六班教室外的瞎晃悠并没有白费力气,早就让她和很多同学有了交情。周南成为陆凡的同桌,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陆凡不太爱说话,他总是默默地看书、刷题。周南和他说话,他常常是问一句答一句。周南很苦恼,不知道该怎样拆除他们之间的藩篱。
曾立立是“琼瑶迷”,她给周南出了个主意。她让周南时不时地用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陆凡,欲说还休,忧郁又神秘,保管陆凡中招。周南听了一阵恶寒,立时否定了曾立立的馊主意。
曾立立苦劝她,要善于利用自己的优势迷惑敌人。周南的眼睛确实长得极美,望着人时,眼中似有一层薄薄的雾气,笑起来时,弯成好看的弧度,显得异常温柔。但她实在是做不出忧郁的样子,对着陆凡,她只想笑,眼中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终于等来了合适的契机。
高二的第一次月考,周南的物理考得一塌糊涂。她压根儿不敢把成绩单带回家,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什么办法在父母那里蒙混过关。下午放学的时候,她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直到教室空无一人,她的心中还是没有着落。周南紧绷了一天的心弦终于断了,她趴在桌上,眼泪肆无忌惮地流了下来。
爸爸说过,要是学习跟不上,就立马转回文科班。陆凡也不喜欢她,对她总是爱理不理。周南越想越委屈,哭得越发伤心。
正哭得起劲儿,陆凡走进了教室。周南想,原来哭得久了,也会有幻觉。直到陆凡走到桌子边,从抽屉里翻出了校服外套。周南才抽抽噎噎地问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陆凡答:“忘记拿校服了,明天进不了学校。”周南有点小失落,她以为陆凡是回来找她的。
陆凡问她怎么哭得那样伤心。周南委屈地说,物理考得太差了,爸爸可能不让她读理科,可是她很想留在理科班。
陆凡说,你别哭了,我帮你补习。
陆凡当真帮周南补习物理,此后两年,还承包了数学的培优任务。
班上同学打趣他俩是一对“中国好同桌”。陆凡听了没说什么,但是周南很开心,她和陆凡的关系总算有了巨大的突破。陆凡对周南说不上热情,但在一中,周南是极少数能和陆凡说得上话的人之一。光凭这一点,就足够周南高兴两年了。何况,陆凡自愿帮她补习功课。她觉得自己是世间最幸福的人。
周南和陆凡同桌两年,渐渐地,除了学习,陆凡还会和周南聊些其他的事儿,两人竟然成为了好朋友。
曾立立对周南佩服地五体投地,直嚷嚷,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再努力一把,和陆凡一起考到清华去。
然而,陆凡没能考上清华,他高考发挥失误,考到了湖大。周南正常发挥,被师大录取。他们一起去了长沙。
那一年,周南身高1米58,陆凡1米87。
曾立立考到了广州,她打趣周南,你俩真是最萌身高差啊!周南笑得一脸甜蜜。
湖大和师大相邻,两所学校都没有围墙,中间有一条“堕落街”。那时的“堕落街”还没有被拆除,白天荒芜一片,夜晚喧嚣繁华。周南经常穿梭其中,发掘各种美食,顺带给陆凡打包。
陆凡学的是工科,学业繁忙,成天泡在实验室。周南怕他不按时吃饭,时常给他带去各种吃食。时间一长,陆凡的同学都以为周南是他的女朋友。不过,陆凡总是急忙澄清两人的关系,只说是好朋友。周南听了,心中隐隐作痛,笑容却是十分欢快。
陆凡偶尔有空的时候,会陪周南去爬岳麓山,去湘江边上放风筝,去堕落街吃遍各种小吃摊。放假的时候,两人一起回家,一起上学。
那是周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即便陆凡只把她当作好朋友,她也感到由衷的欢喜。她想,她愿意等,愿意等着陆凡爱上她。她想,她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曾立立无数次地怂恿她,尽早跟陆凡表白,书呆子要是哪天开窍了,爱上了别人,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陆凡牵着女孩子的手走向周南的那一刻,周南心中想到的是曾立立。周南想,曾立立真是个乌鸦嘴,她怎么不去当神婆,去算命呢?不过,曾立立有一点说错了,她还是有地方哭的。
周南回到寝室,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外加一个白天。室友们被她吓到了,没人敢安慰她。
七年了,周南认识陆凡整整七年。有人说,七年可以重塑一个人。如果这个理论正确,周南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打着陆凡的烙印。
周南没有勇气、更没有理由质问陆凡,她和陆凡之间的差距就像他们的身高一样,遥不可及。
曾立立曾经问过周南:“如果陆凡一直没有看见你,你会怎样做?”周南当时笑道:“没有关系啊,我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直到他看到我为止。哪怕这个过程没有尽头,遥遥无期。”
一语成谶。
陆凡早就签了长沙的一家大型国企,周南也想留在长沙,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工作,没有所获。其实,周南手中有好几个外地的工作机会,只是她舍不得离开陆凡。她怕自己一离开长沙,和陆凡就再无可能。
不过现在,她即便留在长沙,陆凡也不会属于他。从前没有,此后更不会。
周南擦干眼泪,订下了去广州的火车票。
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周南想,她会用另一个七年重塑一个全新的自己。
明天,必定会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