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路过公园,远远便望见群鸟齐飞,走近观之,皆姿态轻盈,叫声清脆。身处其中,我不禁想起了童年时的一位好伙伴,遂写下这篇文章来怀念它。
大概我六七岁时,姥爷送了我一只鹦鹉。我贴着鸟笼细细观察,只见它浑身上下披着黄绿色的羽毛,错落有致的黑色条纹点缀其中,远看像一只小老虎;金头红喙,脖子左右两边各有一小簇橘黄色的绒毛,像绅士戴着个领结,优雅且得体;翠绿色的肚皮一鼓一鼓的,配合上闪亮乌黑的小眼睛,活脱一个八面威风的将军;强健有力的翅膀一直在扑棱扑棱的,而尾巴上那根最长的翎羽,永远都是翘在天上的,神气极了。
我从没见过如此气宇不凡的小鸟,恨不得天天都和它玩在一起。
从那之后,每天放学我都会像踏着风火轮一样匆匆赶回家,从笼子里小心翼翼地把鹦鹉取出来,立在我的指尖上,和它说话逗笑,聊天解闷,其乐融融。我与它,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伙伴。
然而好景不长,正所谓将军也有折戟的时候,一次我把鹦鹉放在手上玩耍,由于太过兴奋,一不小心把它的翅膀折断了。鹦鹉倒在地上,痛苦地叽喳着。
小孩子心宽,并未把这太当回事,因而可怜的鹦鹉便没得到医治。渐渐的也就告别了飞翔,好似卸甲归田的将军,再也回不到过去飞扬跋扈的日子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鹦鹉的精神也一点一点地衰落,每天早上我再也听不到它欢快的歌唱,取而代之的是凄厉的悲鸣,像是丢了魂魄。
光洁的身子也失去了光泽,羽毛一根一根地乍立着,像极了一只染了病的鸡。小小的脑袋耸拉着,清澈的眼睛也变得浑浊起来,终日无精打采地瘫在笼子里,郁郁寡欢,见不到一点生机。
亲戚邻居们看到这番情景,也止不住地摇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说这鸟是没什么出息了。
不止是亲戚朋友们,连作为主人的我也觉得这鹦鹉没什么出息了。
于是我开始对它不理不睬,就连饲养的工作也变得漫不经心,每日我只是匆匆地往食槽里随便倒一把谷物,就算完成任务。还一厢情愿地以为即便我不管不问,鹦鹉也还是会活得长久,全然不顾病怏怏的它在我背后的急啼。
现在想想,它濒死时是多么渴望我的关怀,渴望和我一同玩耍呀!
七月的天,淫雨霏霏。犹如我的心情,整日忧心忡忡,即使放假也没了出去玩的心思,在家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去笼子边瞅几眼奄奄一息的鹦鹉,担心它会离我而去。
终于在一天清晨,最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到来了。正在睡梦中的我被奶奶急促地喊醒:“孙子呀,你养的鹦鹉死了,快出来看看。”
我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趿着拖鞋直奔外厅。
隔着笼子,我望见我的虎皮鹦鹉爪子朝天,仰壳躺在笼子里,身体早已僵硬,折了的翅膀不规则地收拢着,胸前的绿毛泛了白,那条终日翘着的尾巴也落了下去,凄绝哀婉的画面颇有西楚霸王乌江自刎的悲壮感。
而最令我难忘的,却是它怒睁着的圆眼。说来也怪,这双眼睛生前污浊了,死后却亮得发乌,连人影都能照得清清楚楚。
我呆呆地注视着它的眸子,倏忽之间,竟看到了一只鹦鹉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满满自责与委屈,更看到了藏在它内心深处的不屈与桀骜。
那一刻,年幼的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可畏,我怕了。
“奶奶我害怕,不想看了,你快把它收拾走吧!”我紧拉着奶奶的胳膊,怯怯地说道。
“知道了,你赶紧回屋吧,衣服都没穿,大早上别再冻着!”奶奶的手用力地把我向屋子里推着。
我张皇失措地跑回了屋里,趴在了床上,把脑袋掖进被子里,想着朝夕相处的伙伴就这么没了,又回忆起我和鹦鹉的种种,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怎么哭了,想你的鹦鹉了?”奶奶收拾完,走到了我的身旁。
“是啊,都怪我没照顾好它,让他就这么死了。”我打开被子,哭得稀里哗啦,鼻涕早已流过了河。
“既然觉得有愧,那你就亲手把它埋了吧,愿它来世托生个好命。”奶奶一只手给我擦着脸,另一只手把包裹着鹦鹉的白布递给了我。
就这样,我捧着伙伴的遗骸,和奶奶一起把它埋在了家门口的老槐树下。和煦的微风吹过,树叶发出了沙沙声,仿佛奏起了一支安魂曲。我屈膝跪地,双手合十,向上帝祈祷它一路走好。
时至今日,我也时常会想起这只鹦鹉。它用自己的生命洗涤了我的心灵,把恶从我的心头驱走,让善充满了我的胸膛。
谢谢你,我的好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