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幌站前狂骚曲》是「真幌站前」系列的最后一部。讲述的是多田启介在经营“便利屋”,为客户排忧解难、打杂帮忙的过程中,遇到的各户人家,各种事件。其中,他最大的“麻烦”,就是在公交站捡到的行天春彦。
行天春彦——
多田的高中同学。学生时期性格孤僻,沉默寡言,成年后再遇,却变得活泼话多,但行为依然古怪。在被多田从公交车站捡到后,行天就开始了寄居“便利屋”,与多田同进同出,白吃白住的伙计生活。
《狂骚曲》中,多田对行天的感慨有这些:
长期的共同生活并没有虚度,遗憾得很,行天说了什么,多田都听懂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这一整天地……”
决不再为这家伙操心,决不再尝试同这家伙认真交谈!多田拿出铁的意志,转过头去。
没想到行天有一天也会担心我。多田犹如注视着刚出生的牛犊站起来那般备受感动。
有人道“晚安”的生活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是不曾预料到的。而自己和吃白食的怪人临睡前互打招呼,更是始料不及的。
后来听说事情始末的多田大感震惊:“行天竟然说出那样符合常识的话来。”
只要行天在,平静安稳的日子就落不到我头上。这一点已经无计可施。
而这位“吃白食的怪人”,却觉悟道:
“哎哟!”行天似乎大吃一惊,“还真是奇遇呢!我也一直跟多田说‘想吃烤肉’,可他从来也没带我去过啊!差劲吧?‘想叫人干活先给人吃肉’,我说句抱怨的话也行吧?”
除了这些只言片语,行天究竟是有多“古怪”呢?
在处理“便利屋”委托时,行天发现了委托人的自杀倾向。于是,他直接裹着被子从楼上跳了下去。从昏迷中醒来后,他只对委托人说了一句,这样摔下去,痛得很。
这样说着,他做出眼看就要翻下阳台栏杆的动作,多田慌忙制止他:“别跳!”
“万一屋顶被你跳个洞怎么办?”
“你居然担心屋顶!”
“大叔——看好了,是这样玩儿!”
行天冲阳台上的津山吼着,连人带被子从屋顶上俯冲下去。
“这个,可不是什么飞毯哦!痛得很!”
面对年岁已高的老太太,当对方谈到死亡,谈到是否会有天国的时候,行天直言,没有天国那回事,但我到死都会记着你。
“不过,我会尽量记着你,哪怕在你死后,直到我死。这样行不?”
行天说“会尽量记着你”,确实,也许只有这个了——多田心想,对抗降临到每个人身上的死亡的手段。
与死者,无法再次交谈、再次抚触,既无法为他做什么,也无法叫他为你做什么。与如此这般的死亡的残酷性相抗争、不让死者成为单纯的死者的唯一方法,恐怕就是,由活着的人来维持记忆。
——我会尽量记着你,哪怕在你死后,直到我死。
就是这样,人承继着生命而来,并将有关生与死的记忆托付给下一代。
欢喜、哀伤、幸福、痛苦,并不会因个体的死亡而尽皆归为虚无。
所有生物均各自怀抱着甚至连死亡也无法完全夺走的某些东西。
看似云淡风轻的回答,有一种对死亡的爽朗,还有一种对逝者的温柔。这也是多田,对行天“古怪”的另一种解读:
“他只是偶尔想这想那地想得多了点,做出的反应跟别人有点不一样罢了。”
来路组成终点,所经形成自我。一直在“帮助”别人,比别人想的更多,做法更不同的行天,之所以会如此“古怪”,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藏着一段痛苦的童年记忆。
“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是你害怕的吗?”
“有啊。记忆。”
“会威胁到你搭档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除了行天心里有关痛苦的记忆。
行天的父母是教徒,对他从来只讲教义,不讲人情。在他畸形的童年里,没有温情,只有对父母的憎恨,对自己的怀疑,以及对孩子的恐惧。
不要以为自己曾经受过的伤痛,就必定成为一个使别人承受伤痛的存在。
你绝不会沉入暴力的深渊,这一点,无论谁来否定,起码我知道。
“就算没被爱过,人也会去爱。”
如此劝慰行天的多田,却同样对孩子怀有恐惧。
多田启介——
多田便利屋的老板,多年前痛失爱子,婚姻破碎的情感经历,让他深陷在愧疚之中,始终无法与过去和平共处,无法正常地去爱与被爱。
长眠在这里的,是多田幼小的儿子。
偶尔,多田也会想不通自己为何还能精神正常地活着。
曾经理应确实听见过的悲鸣和哭泣,被覆盖以名为时间的土,也都逐渐变得微弱、遥远。
娇小、无力,只能遵循周围大人的安排与意愿活着的存在。无法用语言很好地表达痛苦与悲伤,只知道哭闹或撒娇的存在。对于这样一种名为“孩子”的活物,多田有时也会感到可爱又可怜。
“便利屋”里按部就班的生活,直到多田冒死、擅自接受了托管幼儿的委托,终于迎来了转机。
之所以用了“冒死”一次,是因为行天十分强烈地向多田表示过,不再接受「照顾孩子等相关委托」的请求。但这次,多田不但擅自答应了委托,更可怕的是,他们要照顾的孩子完全是一枚注定会爆发的炸弹——几年前,行天只提供了“种子”,素未蒙面,却存在血缘关系的女儿,春。
多田暗自蓄力——
一见到春,行天肯定也能一下子察觉到吧。
这个不妙。我的寿命没准就在今天完结了。
行天当场拒绝——
承蒙关照了,再见!
您老脑子没问题吧?
多田以死相逼——
这回我铁定一蹶不振,脑子肯定要不正常。
“请吧。在这期间,但凡小春有个什么闪失,我就去死。”
行天终于和春共住同一屋檐下——
行天早起。行天做饭。行天好像跟春相处融洽。
行天向别人抱怨春——
行天好像早等得不耐烦了,探出身子,用下巴指指熟睡中的春说:“这个人啊,半夜突然爬起来,在我的肚子上玩起了蹦床。夜行动物?还是有游荡的癖好?”
“要是我没有练就媲美金刚力士像的腹肌,这时候恐怕已经被蹦瘪了,冰冷地躺在沙发上了。”
“你怎么全身湿透了?”
“最近,多田那儿栖息着一只恶魔啊!全是那家伙搞的鬼。”
行天为春做饭——
能差动行天跑腿,简直像做梦一样。一切全托春大明神的福。
“焦了。”
只见两只边缘变成褐色的荷包蛋牢牢粘在了煎锅的边上。
“你都在干些什么呀!放油了吗?”
“放正中央了。不过,看来鸡蛋没瞄准油啊。”
行天啃着自己做的荷包蛋,评价说:“好像对身体有害哦,这个。苦得人都麻痹了。”
行天吓唬春——
“喂,你这个小鬼在干什么!看我不把你抡起来沉到水里去!”
“不准对小春说脏话!”
“我把您做成球状,请您永远沉潜在水中哦!”
通过成功地和春一起留守,行天似乎正在慢慢找回对自己的信心和信任。这也标志着行天平日里的那副扰乱四邻的步调又回来了,这一点,对多田而言,有利也有弊。
行天保护春——
“到了关键时刻,身体不是为了伤害春而动,而是为了保护她。这让我觉得……”
很幸福。
尽量使孩子远离怪人并守护他们的梦,是一个成人的职责所在。
平日里净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装作对人情的微妙一窍不通,但其实并非如此。他是在默默地观察着,有时付诸大胆的言行,绝不会弃濒临危机的人于不顾。紧要关头,他甚至会不顾自身安危,挺身守护某个人。
所谓行天春彦,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行天与春留守在“便利屋”,多田呢?
多田去约会了。
每次确定自己并不怎样失望之后,多田都要表扬一番自己那不抱奢望的精神:“好,要的就是这种状态。”
一旦亚沙子真的出现,多田才明白自己是何等期待,这甚至使他感到胸口憋得难受。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来了。”
“我回去了。”多田说。
“要进来坐坐吗?”亚沙子几乎同时说。
“呃?”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您要回去吗?”
“不,我进去坐坐。”
亚沙子说出这句稍稍有些猜错方向的话,一下踢飞了多田的踌躇。
就像前面说到的,多田的踌躇正是上一段情感留给他的。婚姻破裂、孩子夭折——他将自己治下“终身无法幸福”的罪,永远是一副“戴罪之身”。
在一次委托中,他遇到了失去丈夫的女老板亚沙子。他想接近她,又自觉不配如此。直到亚沙子对他说,不用解释和证明,那些事到如今仍然留在你身边的朋友告诉我,你值得。
“不需要勉强自己告诉我。行天先生在听过多田先生的讲述后依然和多田先生做朋友,这一点,作为我判断的材料,已经足够。”
体味过一次的感情及经历,是无法消除的。唯有带着那些活下去。
“在这期间,我得直挺挺地站着看孩子吗?在咖啡馆?小鬼头们却能坐着喝果汁?不怪吗,那样儿?”
“好了好了。行了,快喝果汁吧。”
行天在拿普通人的态度对待春!不,似乎该说是孩子们以宽宏大度的心接纳行天。
春的委托结束。临别时,尽管行天曾为了春的安危而身受重伤,却依然是“怪人”一般的存在。就算此时,他也只是站在旁边,看着春和多田拥抱告别。
“你和我一起回去,对吗?”——当春问出她的不舍时,自己也跟着陷进了那种离别的情绪里。
对年幼的春来说不一样。一个半月和永远意思相同。
“多田先生,你和我一起回去,对吗?”
“不,我的家在这里。”
很多“再见”在脱口而出的那一刻,都以为会来日方长。直到后来才明白,有些“再见”,注定要消融进那些来日方长,不必再提。
“况且我们年纪相差也大,委托一结束,多半不大会再见面了吧。”
雨滴入水。日子刚过,还觉得那涟漪漾在胸口的感觉仿如昨日,日子久了,何时何地的哪场雨,都模糊得像是在梦里。万物复归静寂。
没了春的衣服和玩具的屋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无比乏味的空间。
一旦变成独自一人,事务所便显得又大又安静。行天还没来的时候,我曾经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行天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他如同一块布缓缓浸到水中一样地慢慢接受了。
一想到见惯了的风景、熟悉了的人们将渐渐地从自己身边离去,多田不禁感到自身是如此的虚无,就像那条被留在空房间里的陈旧的毛巾一样,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有起色,不可能再有所改变。
还有一些“再见”,因为分别变得深刻。原来,它们不是凭空落下的雨,而是融进身体的自己。
“再见”要说的话,要做的事,不该许诺给遥远的离人,而应实现给近旁的陪伴。
对于春的问题,多田蓦地获得了一个明确的答案。
“行天的家,也在这里。”
就像包括曾经的多田在内的许多人那样,拿工作的忙碌及家庭生活的琐事作借口,一直将爱和欲望押后再办。
话虽如此,尽管多田心里记挂着老太太,却总是想着“今天忙,下回吧”,一直拖延着没来医院。
说到底,我们究竟是怎样存在的呢?
尽管多田对便利屋这份工作抱有恰如其分的自负与自豪感,但令他切实地感受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能作为某个人的支撑的机会却很少。
如果说死者是延续在生者的记忆里。那活着的我们,大概就存在于生活中的每一段故事里,丰满在与每个人的交集里。换言之,我们存在别人对自己的反映里。
但多田心知肚明,她们俩是因为惦记一直独自生活的他才过来的。
一旦经营起了便利屋,一旦在这座城市一心一意地活着,不知不觉中就又变得不是独自一人了。
如果我们是孤岛,即便没有紧密的相邻岛屿,也势必会有漫身的海水环绕而来。
“不只是你,没什么进入过我的视野。”行天轻轻吁出一口气,“因为我就想闭上眼睛蒙混过关。”
不仅无法彻底摆脱这些人独立于世,而且企图这样做,就是傲慢。
你不是孤身一人。多半我也不是。
会用跳楼的方式浇灭失业者的自杀苗头,会对老太太承诺要永远记住她,还会赤手拦住劈向孩子的刀子……一直在帮助别人的“怪异”行天,却从来不肯接受别人的拯救,不愿面对那段童年的噩梦。
以多田为首的周围的人,虽然能够守护、支持行天,听他诉说,但对于行天的内心和记忆却无能为力。
可是,保持现状当真就好吗?
多田感到不安:不去触及可能存在的痛楚的核心,对它视而不见,就行了吗?
“差不多行了,醒醒吧。说是因为害怕就别开视线的话,你内心的恐惧将永远盘踞在心头!”
白食客行天逃走了,新伙计行天回来了,坦然地面对麻烦,接受帮助,因为“便利屋”就是包揽麻烦事的啊。
就在这时候,事务所的门猛然打开,行天说着“我是刚搬到隔壁来的”走进屋里,“啊,请吃这个,乔迁荞麦面。”
“欢迎回来,行天。”
“嗯,我回来了。”
“哎,总有办法的。”
行天以极其满不在乎的口吻说,丝毫感觉不到他对于前途有任何不安与恐惧。
没办法。谁叫便利屋是包揽麻烦事,在人们的生活中生存下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