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我拙劣的眼光来看,《唐诗杂论》适合两类人翻阅,一是学术研究者,一是散文爱好者。
学术研究者不一定是唐诗研究者,其他的也可以,只不过看到的、得到的不一样而已。
《唐诗杂论》是闻一多先生研究唐诗的成果,是他生前公开发表的部分。他去世后,人们还整理出了比这更多的东西,都收在了他的全集里。这本书很小很薄,算上傅璇琮先生长长的导读,一共十篇文章,174页,无论如何都不会望而却步。
傅先生在导读中开门见山地说:“对于闻一多先生的唐诗研究,学术界存有不同的看法。特别是近些年来,闻先生论述过的好几个问题,差不多都有争论;有的虽然没有提到闻先生的著作,但是很明显,其基本论点与闻先生是不一致的。”
有点尴尬却也在意料之中。闻先生是20世纪研究唐诗的第一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学术总该有点进步,不然都对不住先生的英灵。
奠基者,总是被提起,也常常被忘记,正如高楼的地基。一栋楼房,最耐看的总是精致的地上部分乃至屋内的部分,人们惊叹、称赞的时候不会记得,支撑着这栋楼房屹立不倒的是地底深厚的基石,支撑着这栋楼房精致外表的是黑色的钢筋水泥和砖块。
推荐这本书,一方面是要分享闻先生研究的方法和角度,虽然这方法于你也许并不算新鲜,但未必就过时了。另一方面是要分享一种态度,学术没有权威,可以沿袭、继承但是不必陷于窠臼,当不断寻求突破。
一个尚在学术殿堂外徘徊的人说学术,实在是班门弄斧,浑身的不自在。我还是更喜欢谈“情”说“爱”——闻先生笔锋的激情,闻先生笔下的爱恨。
闻先生为人们所熟知的是他诗人的身份,一如他的诗歌《死水》和《红烛》,还有斗士的身份,但是许多人不知道“他学者的时期最长”。然而,“他始终不失为一个诗人”,所以他以诗人的素养和优美的文笔写出的学术文章有一种难以企及的诗的境界。
事实上,《唐诗杂论》作为一本论文集,除了《少陵先生年谱会笺》和《岑嘉州系年考证》作为考据文章有固定的格式而略显枯燥,其他的都可以作为美文品赏。这就是我认为它适合散文爱好者的原因。
学术论文要求语言客观、准确,闻先生在此基础上提高了一个层次。他通过考证在事实层面上牢牢把握住真实的诗人和诗歌,又以满含激情的笔锋客观再现这种真实,同时精确地表达自己的爱憎。
《杜甫》中有这样一段:“……忽然看见它们那挑衅的样子,恨不得拣一棵抱上去,和它摔一交,决个雌雄。但是想想那举动又未免太可笑了。最好是等八月来,枣子熟了,弟妹们只顾要枣子吃;枣子诚然好吃,但是当哥哥的,尤其筋强力壮的哥哥,最得意的,不是吃枣子,是在那给弟妹们不断的供应枣子的任务……最有趣的,是在树顶上站直了,往下一望;离天近,离地远,一切都在脚下,呼吸也轻快了,他忍不住大笑一声;那笑里有妙不可言的胜利的庄严和愉快。便是游戏,一个人的地位也要站得超越一点,才不愧是杜甫。”
读完仿佛看到了十四五岁的杜甫脸上蓬勃的生气,看到了他站在枣树上放声大笑的快意与豪气。
给我推荐这本书的徐希平老师倒是对另一段赞不绝口:“当中一个雄壮的女子跳舞……四岁的看客后来便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个大诗人,四千年文化中最庄严,最瑰丽,最永久的一道光彩。”他反复说,这是公认的对杜甫的成就地位最准确的评价!
精彩的也不只是这些,还有李杜的会面——“我们该当品三通画角,发三通擂鼓,然后提起笔来蘸饱了金墨,大书特书。因为我们四千年的历史里,除了孔子见老子(假如他们是见过面的)没有比这两人的会面,更重大,更神圣,更可纪念的。我们再逼紧我们的想象,譬如说,青天里太阳和月亮走碰了头,那么,尘世上不知要焚起多少香案,不知有多少人要望天遥拜,说是皇天的祥瑞。”
当然还有许多,我就不一一摘出来了。如果这几段文字能够引起你的一点儿兴趣、一点儿共鸣,那你便找来看看。如果全无兴趣,那便不强求。好书那么多,总要挑喜欢的才好,毕竟营养再丰富的食物也要咽得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