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我躺在床上听着窗外雨滴落在屋檐上发出的滴嗒声,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清脆的雨声仿佛敲打在了我的心弦上,许多记忆翻涌上来,不由得回想起了以前曾经在夯沙苗寨居住的日子。
夯沙是一个依偎在吕洞山脚的古朴的苗寨,鳞次节比的漆黑屋瓦错落有致的分布在一条狭窄却开阔的山谷平地之间。从吕洞山中发源的溪流——吕洞溪九曲回肠,如一条玉带一般盘绕在寨前开阔平坦的田地间,将山谷分成三个区域。
最北部的那块土地是一大片菜园子,白菜、茄子、黄瓜、萝卜……四季蔬菜不断,色彩缤纷;最南部的那一片是青青的茶园,一年到头都是碧绿的茶叶;中间的这一块则是熙熙攘攘地开满了油菜花、大丽花,它们在枝头互相拥挤喧闹着,微风荡漾,吹得花海宛若千层波浪在绿海翻涌。苗寨被拥簇在青山花海之中。
然而在这份美丽宁静的背后,也暗藏着危险。危险的来源,就是这条正在安静流淌的小河。
每年的六月到八月,是吕洞溪的汛期,一下暴雨,然后山洪爆发,就会导致河水暴涨。因为寨子地势低平,尽管沿着河道修了河堤,但河水依旧会漫过河堤淹没茶园,甚至淹进人家的房屋里。而且更为严重的是,这边的土质比较疏松,山洪暴发容易引起山体滑坡,寨子里不少房屋都是依山而建,情况更加危险。
因此一到汛期,夯沙就会成为重点关注的对象,一下暴雨就会接到防汛办公室询问降水情况的电话,值班人员更是24小时在岗,节假日都不能休息。
我在夯沙的时候就遇到过一次紧急的汛情。
暴雨下了一天,到夜晚还没有停的迹象。吕洞溪的河水混着山洪带下来的泥沙,张牙舞爪地逼近河堤的最高处。村里的广播站已经播报好几遍汛情,请靠近河边的住户从家里撤出来,住进亲戚家或者由政府提供的临时安置处。
可是我们仍然不放心。寨子里的青壮年大多都出门打工去了,只有采茶的季节才会回来。平时寨子里大多数只剩下年迈的老人。他们腿脚不便,耳朵也不是很好,不亲自上门去看一下,是放心不了的。
村子里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就漆黑一片。大家打着手电,披着雨衣,冒着暴雨,去一家一家的敲开农户的门。乡间的石子路被淋湿后就特别滑,手电筒光线窄照不了多远,完全是凭感觉和经验在影影绰绰的路上走着;冷风携裹着雨水往身上扑,不一会儿全身都湿透了,凉飕飕的贴在身上。
每经过一家门前,都大声地呼喊和用力地敲门,唯恐还留在屋里的人睡得熟,忘记了危险。有的人家听了广播,早早地撤走了;有的人家或是没有听清广播,或者是舍不得房子,不愿离开还留在家里。无论怎样,通通都要劝他们离开这时已经变得危险的家,一路护送着他们到亲戚家或者是临时安置地,才算是安全了。
我因为一不懂苗语,二来身体瘦弱,被安排在值班室随时接听防汛办的电话和报告汛情。情况紧急,必须保证每小时报告一次,随时有人待命。这个晚上注定是不眠之夜,我一个人听着窗外轰鸣的雨声,将电话握在手里。有时候实在是撑不住,上下眼皮控制不住地粘在一起意识逐渐模糊时,就会被刺耳的铃声惊醒,瞬间睡意全无,忙不迭的一边抬头看窗外,一边报告降雨情况。
这个夜晚,大家都无法入睡。河边的村民要转移,山脚的村民也要转移,每个人都像陀螺一样忙碌不已。最终暴雨在凌晨五点转为小雨,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都安全了,大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赢得了整个世界。真好,有惊无险,虽然累,但是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如今又到了雨季,我听着窗外的雨声,虽然人早已不在夯沙,但心里依然牵挂着那个美丽的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