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香

第一次见到韩缭是在一家西餐厅,刘月芳抽学业空余到那儿打打零工赚点零花钱,而韩缭是那里的员工,负责酒水区冲冲果汁倒点洋酒的工作。刘月芳不知道他那种职务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干的是端盘子的事儿,俗称服务员。

   已经晚上十点过了,还有一桌客人没有走。刘月芳小跑着冲到吧台,对着韩缭说:“A区的客人还要两杯橙汁一杯咖啡。”说完自己又在哪儿嘟嘟囔囔地说着:这大半夜的喝咖啡就不怕睡不着!

   吧台里面的韩缭从来没有对刘月芳说过话,应该说他少有对别人说话。没事儿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吧台里面拿着张纸看着,刘月芳不知道他看的什么,背面一片空白。有事儿的时候韩缭就专心地做着事,像现在,他就捣鼓着面前的咖啡机。

刘月芳看不懂那个不大不小的铁家伙是怎么出来咖啡的,但是不一会儿就闻到了浓郁的咖啡的味道。急急忙忙将冲好的咖啡和橙汁端了过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有点累了,橙汁一不小心撒到了客人的貂皮大衣上,直吓得刘月芳连忙赔礼道歉抽了无数的纸来擦那大衣,要知道如果遇上不好说话的客人,怕是刘月芳这点零工的工资就没了。

不幸中的万幸,那穿貂皮的妇人挺好说话,这连着翻儿的道歉反而让那妇人不好意思了,连忙说没关系。

擦着汗回到吧台附近,刘月芳吁了口气。却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抬头就看见吧台里面的韩缭望了自己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刘月芳转到了吧台后面。

韩缭仍然没有说话,却身手递过来一杯还冒着烟的咖啡。

刘月芳不明所以,愣愣地问:“给我的?”

韩缭还是没有说话,只坐在那里盯着自己手里的纸瞧着,不时拿笔勾勾画画。

刘月芳像贼一样地抬眼看了看周围,老板不在。端起那滚烫的咖啡就啜了口!

“嘶!”太烫了,又烫又苦!

韩缭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眼刘月芳,不知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伸手从吧台里头拿了两小袋糖出来递给刘月芳。刘月芳这才知道,没加糖的咖啡原来是这么个味儿。

刘月芳站在吧台里面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咖啡,韩缭坐着身段更低,让她一眼就看见了那白纸上面的东西……但是,看见了也不认识,蝌蚪一样密密麻麻这儿一个那儿一排。

“五线谱?”刘月芳呐呐地自言自语:“你还干这个?”

之所以说是自言自语,因为她没打算让韩缭回答她。但是韩缭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个声。

不等刘月芳惊诧今儿大半夜出太阳,那边桌的客人就喊着结账了。慌慌张张跑过去结了账,回来的时候见那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经被倒了,连着杯子都被洗干净了。

看着韩缭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不动声色地收拾东西就准备走人。刘月芳这才意识到,该打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那半杯咖啡,刘月芳一晚上没睡着。

第二天顶着熊猫眼去了餐厅里头准备工作,却又见着韩缭早早地坐在那儿了。

“你们不是上一天休息一天么?”刘月芳不明所以。

那韩缭笑了笑,没有露齿的笑。刘月芳心想,你又不是大家闺秀你这么个笑法儿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却看见那韩缭从冰箱里头拿了个盘子出来,挺大的一个盘子,中间放着个小小的冰激凌,绿油油的,煞是可爱。

把那个盘子放到了刘月芳面前,刘月芳咽了口口水:“给我吃的?”

“昨天做的,试试。”韩缭第一次对刘月芳说话,刘月芳心里头数了数,真好,六个字。

小勺子剜了块儿冰激凌在嘴里,抹茶味的,说不出来的好吃,直让刘月芳浑身颤了颤,“这冰激凌真好吃!”

韩缭再一次似笑非笑,“这是慕斯,不是冰激凌。”

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比嘴里头的慕斯还滑。刘月芳就纳闷了,这小子怎么就不爱说话呢。不过还好,今天好歹说了十五个字了。

但是这十五个字之后刘月芳还真就没有再听到韩缭说过话了,因为他走了。那天早上遇到他怕是回来收拾东西的。只是没有收拾干净,桌子里头落下了一张纸,纸上还有那些密密麻麻不认识的小蝌蚪。但是五线谱上头写着几个字,应该是随手写的这曲子的名字。

咖啡香。

眨眼就过了四年,刘月芳毕业后工作也一年多了。认识她的人都说不知道打哪个时候起她就开始变了。以前的她喝白开水,偶尔喝点茶也是一大把绿茶直接扔杯子里泡出苦苦涩涩的浓茶来,牛饮。现在她没事儿就倒腾倒腾咖啡红茶之类,家里头咖啡杯红茶具一套一套的,几乎占满了她的厨柜。连带着喜好也变了,以前听听流行歌曲,一些什么爱得死去活来的歌,现在有空就买张票去听交响乐,要不出差到苏州北京还去听听一些小众的评弹京戏。

她笑说是刚毕业那会儿在办公室跑腿儿倒茶倒咖啡倒出感情来了。因着勤快加上能力也不弱,现在好歹当了个小小的管事,手里头捏着几个小小的职员。偶尔接触的都是些打小就上层阶级的人物,人家聊得欢快自己没有话题那得多尴尬,总还是得向他们靠拢靠拢,才好谈生意。

又是一次跟着经理去谈事,酒店里头喝了酒还嫌不够,一票人到了酒吧叫了几个陪酒的点了数瓶洋酒有说有笑。那些大老爷们在她面前跟那些个陪酒的搂搂抱抱刘月芳也不觉得尴尬,这些事情多了去了,刚开始觉得臊,后来也就习惯了。只是好歹现在明白人多,生意归生意,还从没人打主意打到刘月芳身上去。

只是刘月芳偶尔会想想,是不是自己长得不够feng骚?

酒吧里头的乐队敲打得乒乒乓乓,好不容易一个视觉系的摇滚女人唱完了另一个穿得有些暴露的女人上去了,低沉婉转地唱着优雅的歌。听那歌词似乎就是怀念旧情人之类的……但是台子上没那么吵杂了,倒是让刘月芳看见了一个没料到的人。

韩缭。

他坐在架子鼓前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鼓点伴着那女人低沉的嗓音,让刘月芳鼻端突然闻到了一股咖啡的香味。

这边谈生意的久久没有听到刘月芳说话,就顺着她的眼光看了过去。没料到正抱着个女人的对方公司的副总倏地站了起来,几步就走到了台子上,垂眼看着韩缭。

酒吧里头嘈杂,刘月芳听不到那副总跟韩缭说了什么,但是看到韩缭那白白净净的脸上还是跟多年前一样,一副死人样。再然后就看到那副总气呼呼地打了个电话,刘月芳和经理这才走上前去关心一番,问怎么了。

直到刘月芳走到韩缭面前的时候韩缭才看见她,但是那双眼睛里头看不到一点点情绪,眼光只从刘月芳和经理两个人脸上转了一下就瞥开了。

刘月芳心想,应该是已经忘了吧。

不一会儿就有一票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是个比那副总年纪要大些的男人,刘月芳发现那男人的眼睛跟韩缭的眼睛生得真像。

刘月芳心想,哟,还是个富二代。

那男人刘月芳认识,就是今天要谈生意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长。那副总是这个董事长的小舅子。

刘月芳又心想,啧啧啧,豪门啊,自古豪门多叛逆,想想怕是这韩缭不服管教,几年前跑了出来。现在这又给抓了回去。

再然后刘月芳就一直在神游,什么豪门二代为了艺术追求逃离家门,什么一家之长逼婚未遂等等等等,所有能够编排的言情套路都在刘月芳的脑子里过了一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韩缭都已经被那男人给带走了。

那副总颇为尴尬地冲经理说:“不好意思,让张经理见笑了。”

经理也是个人精,连忙笑说:“哪里哪里,只是毕竟公事为重,咱们刚刚说那合约怕是……”

张经理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对方的副总了然地点点头:“本来就有跟你们合作的打算,后面怕是难以抽出空来了,就今天把它签了吧。”

刘月芳听着连忙小跑着过去把合约给拿了过来递给两人,心里头却还在想:难以抽空出来?这莫非是豪门之子回了家马上面临争权夺势的风波……想想刘月芳自己都起了层鸡皮疙瘩,心说多年未看言情剧,这言情套路居然一抓一大把。

韩缭那头还真没按照刘月芳设计的套路走,没几天他们公司就来了几个人,到了楼上董事长的办公室好一会儿才离开,但是却留了个人下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韩缭。

张经理急急忙忙找到了刘月芳,低声问着:“那天晚上的事情没说出去吧。”

刘月芳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跟谁说去?”

张经理吁了口气,接着说:“那天那个男人你应该认识,永川的韩董,好不容易找了儿子回去,如今却给送到我们公司来,还拜托我们周董当个渣来用。”

刘月芳一愣神,反问:“渣?”

张经理一张脸挤眉弄眼跟个小丑似的,“应该是在自己公司所有人都认识,不好历练,就送我们公司来了,想让他从小职员做起……”

“哦……”刘月芳似懂非懂,又听那个张经理说:“所以周董吩咐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别说出去。”

“哦……”刘月芳再次哦了声,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哦个什么劲儿。

间天儿,刘月芳手下就来了个新职员,韩缭。自己来的,可能是妥协了吧,还是说这几年在外面漂泊够了,既然找回去了就认命。只是刘月芳自己也不知道那命有什么认不认的,别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刚见着刘月芳的时候韩缭还是一副死样子,刘月芳也不客气,空了的咖啡杯唰就递了出去。

刚来的新人添茶倒水复印抹桌,很正常。

只是冲好的咖啡端到刘月芳面前的时候刘月芳有一瞬间的恍惚,似乎这里不是办公室,而是当年的西餐厅。

抬头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韩缭,刘月芳心想,他还真是忘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是要历练么,然后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头,韩缭除了要端茶送水复印打扫,刘月芳手里头的文件资料交到韩缭手里头的越来越多,韩缭每天除了忙得团团转,那张脸还是个死人样。只是这办公室里头有些小丫头看不过去了,就偶尔帮着他做点事,不过也好歹是个上进的男人,只那些端茶送水的事情肯让别人帮,要核算要比对分析的这些事情他都自己干,虽然还差了一点,但是好歹也才接手几个月。

有天刘月芳刚下电梯的时候就听见旁边过道上有几个女的在说话。

“你说刘副经理是不是跟韩缭有仇哇,对我们挺好的怎么感觉就在折磨韩缭似的。”

刘月芳心想,小丫头片子,这是历练,历练懂不懂。

哦,对了,忘了说,刘月芳又升职了。虽然公司里面名目繁多的经理一抓一大把,但是好歹也是个名头,即使前面加了个“副”字。

接着又听另一个女的回了句:“怕是想引起韩缭注意吧。”

这一句直接让刘月芳差点崴了脚。哒哒哒的高跟鞋从那几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走过去,刘月芳假装没听见。

要是想引起韩缭注意的话刘月芳倒是有个办法,那就是把咖啡给泼面前这几个小丫头片子身上。想当年韩缭第一次看向刘月芳不就是因为刘月芳不小心倒了橙汁在那个穿貂皮大衣的妇人身上么。只是想归想,刘月芳可没那么多闲心干这些。

上头交下来的任务都做不完了,刘月芳哪里还有心思顾这些小丫头碎嘴的话。一个不到三十的女的带着几个小喽啰忙到了凌晨两点过,好歹把第二天就要要的东西准备完了,刘月芳伸了个懒腰,对着寥寥无几的下属说:“走,吃宵夜去,我请客。”

那些下属却有些不识趣,都说太晚了想早些回家睡觉,谁知道吃个宵夜万一吃欢了得吃到什么时候!有几个家里头还有老婆孩子呢。

刘月芳也不勉强,放了人就一个人去吃了。谁知道那韩缭却没有走,帮忙整理好文件放好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先开口对刘月芳说:“我陪你去吃吧。”

刘月芳已经养成了韩缭一说话就数数的习惯,心里头默默地说:嗯,六个字。

两人话少,韩缭更少,只是刘月芳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韩缭偶尔嗯两声。吃完了要回家了,韩缭更是说要送刘月芳回家。

刘月芳虽然没推辞,但是心里头却想这韩缭是不是被我压榨怕了,现在终于知道献殷勤了。但是转念又一想,人家这是绅士行为,这大半夜的一个弱女子单独回家是不妥。

虽然刘月芳不知道自己弱在哪点。

可第二天刘月芳去公司才知道,原来韩缭又要走了。人家老父亲觉得快半年的时间应该历练够了,所以把韩缭给召了回去。

刘月芳想,半年时间就够了?你当你儿子是神呢。

可是又觉得,他那个老父亲怕是只想让儿子在这边来收收心,真正的培训历练人家要手把手地教。

但更让刘月芳惊诧的是下班过后接到了韩缭的电话,说是一起吃饭。

本来以为这一次韩缭离开会跟四年前离开一样从此以后没有瓜葛,但是刘月芳还是打扮打扮了一番,去了韩缭定的西餐厅。

韩缭微微一笑拉开了凳子,仍然是那种不漏齿的笑。刘月芳心下鄙视,还是当年那句话,你又不是大家闺秀作甚么笑不漏齿。

可还没开始吃东西韩缭就拿了份文件出来,原来是回公司后那韩董果然是个狠角儿,一来就抛了个大事情给韩缭。这怕也是想激起他的斗志,更是吩咐公司里头那些人不能帮他,让他自己想办法。

刘月芳心里头啐了自己一口,刚来的路上还胡思乱想呢,这一盆冷水给浇的。

但是这西餐厅也不是看文件做事情的地方,匆匆忙忙吃了东西带着韩缭就回了自己家。她一个女人也不怕别人说闲话,自从进了公司之后跟上上下下都打成一片,男男女女都曾经在她家打过地铺,要不就是跟老公吵架离家出走的,要不就是被老婆赶出来没地方去的,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楼上楼下的见她家有男人进出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到了家进了书房却见那刘月芳突然如同脱缰的马一样冲到了书桌前把什么东西给叠了起来放进了抽屉里头。韩缭也不甚在意,只当做是自己不能看的东西。

两个人一晚上都围在那文件上头了,直到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都亮了才理清楚那些数据什么的,刘月芳还给了韩缭几个电话,是他这个项目有必要联系的几个人。

揉了揉眼睛,幸好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刘月芳只想好好地睡个觉。一股浓香的咖啡味道飘进了她鼻子,只见那韩缭笑着端了杯咖啡放在了刘月芳面前。

这一次韩缭的笑终于露了齿了,让刘月芳看得呆了呆,突楞楞地说了句没皮没脸的话:“韩缭,你做我男人吧。”

韩缭先是愣了愣,那眼睛里头看不清楚什么情绪出来。还没回复,那刘月芳自己又絮絮叨叨地说:“不对啊,我这语气好像没对,怎么说你也是个豪门二代,我勾搭上你应该是‘高攀’,那我应该换种语气……”说着那刘月芳就腆着脸笑了,果真换了种语气:“韩缭,让我跟着你吧……”

虽然说完刘月芳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是韩缭却竟然点了点头,“好啊。”

两个人这不明不白的关系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定了下来。

刘月芳喝了口桌上韩缭泡的咖啡……嗯,还是苦,跟当年一样的苦。

韩缭那个父亲交给他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于是就拿了更大的项目给他。不过这一次乃至后来韩缭都没再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再找过刘月芳,该学的已经学到了。可是两个人倒还真的成了朋友,韩缭的话比以前更多了,可能是因为熟了吧,所以每次喝了酒之后刘月芳一问,他就会什么都说出来。

他知道,刘月芳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也是值得信赖的情人。

刘月芳是个胸无大志的女人,做事倒是勤勤快快,但是职位到了副经理之后就再也没升过了。而与韩缭之间的关系更是莫名其妙,韩缭一个星期来她的屋子一两次,过了夜再走。每次都会喝点酒,晕晕乎乎地说着他的梦想,拉着刘月芳的手让她摸自己手指尖练琴练出来的茧子。只是刘月芳一次都没有听到过韩缭拉琴,倒是那一次在酒吧看到过他打架子鼓。

刘月芳心想,可能懂音乐的人是十八般乐器样样精通的吧。

终于有一次,刘月芳躺在韩缭的臂弯间问了一句:“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回你爸公司。”

韩缭咧嘴一笑,他已经在刘月芳面前这样笑过很多次了,刘月芳知道他这样笑起来才是真正好看的,露出八颗牙齿,还有两颗小小的虎牙。但是刘月芳也知道,每次他这样笑的时候心里都是极难过的。

“我爸那次找到我,把我带到了我妈坟前,站了一天一夜。”

哦,原来他跑出去这几年,他妈去世了。

刘月芳心想,原来是内疚来着。然后刘月芳就再也没有问过他这方面的事情了。

只是这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当有一天听到张经理说韩董的儿子要结婚的时候她愣了愣,心想韩董的儿子不就是韩缭么,这死小子,天大的喜事都不跟自己说说,还让自己从别人口里听到。

据说那个准新娘是从什么什么得堡回来的音乐系高材生,当初办公室里头那帮暗恋韩缭的小丫头片子手机里头流传开了那准新娘的照片。

嗯,是个美人,气质型的美人。那照片儿里头的美女手里还扶着大提琴,笑得腼腆,不似刘月芳这么裂开嘴就是十六颗牙齿。

配得上韩缭。

当天晚上韩缭又来了刘月芳的屋子,只是这次跟以往不同,他一来就是醉的,以前都是清醒的来,然后一男一女喝点小酒醉醺醺滚床单,但是这次韩缭闷闷的,一言不发。

他可能也是舍不得刘月芳吧,当了朋友,当了情人,更是红颜知己。

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

当然,刘月芳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嫁他。

“怎么眉头皱成这个模样?”刘月芳依旧是躺在韩缭臂弯里头,伸手抚了抚韩缭的眉头,顺带再倒了杯床头的酒,笑着给韩缭灌了下去。

韩缭这个人,酒喝得越多,脑子越是转不过弯儿来,但是却是最纯真的时候。问什么答什么。

“我要结婚了。”韩缭自顾自地说着:“我喜欢她。”

刘月芳笑笑,“我见过那女的照片儿,挺漂亮的。”

“我要结婚了。”韩缭再次重复了一句。

刘月芳又笑笑,说:“嗯,那你以后可别再来我这儿了。”

韩缭仍然晕晕乎乎的。

刘月芳提了口气,终于问了:“你当年离家之后去过哪些地方呀?你不是说走过很多很多地方么?你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又做过些什么?”

这架势,看起来有点像是要拉家常了。

韩缭甜甜一笑,是抿着唇的那种,微醺地说:“去过西藏……”

刘月芳接了个话茬,笑说:“嗯,是个女文青必去的地方。”

韩缭也笑了:“还有好多好多地方,但是没出国,一出去就有记录了,我爸肯定得找过来……”

“那又干些什么?”刘月芳继续笑着问:“你那娇贵劲儿,怕是没有洗过盘子碗碟的吧。一直在酒吧赚些小钱付学费?”

韩缭出去那几年也在尽量往音乐学校钻,只是仍然需要学费,所以打工赚的钱有一部分做了学费。

但是韩缭摇了摇头,“你不是喜欢喝我冲的咖啡么,当年还在西餐厅打过工,只是钱太少了,而且费时间。”

刘月芳一步步地问着:“西餐厅?”回头来又给韩缭灌了杯酒,他已经晕晕乎乎的了。

“除了给我冲咖啡,你还给哪些女的冲过咖啡?”刘月芳笑意盈盈,补充道:“办公室里头那些不算,那些我都知道。”

这问活脱脱一个拈酸吃醋的女人。

韩缭笑了笑,“还有那些西餐厅的客人呀……”

“除了那些客人呢?”

韩缭想了想:“哦,还有个小丫头……当时给客人冲多了,多出来一杯,就顺手递给她了……”韩缭笑得忒可爱了些,下巴抵着刘月芳的额头,“怕是第一次喝现磨的咖啡,连糖都忘了加……”

刘月芳仍然笑着,可是那眼睛却止不住地有些红了。

“然后呢?她喝完了没?”

韩缭摇了摇头:“马上要下班了,我就顺手把咖啡给倒了清洗杯子,不然等她喝完得等到什么时候。”

刘月芳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哭了,眼泪一颗颗的流出来,又问:“然后呢?第二天你拿了慕斯蛋糕给她吃?”

韩缭已经昏呼呼的了,也没多想为什么刘月芳知道他都忘了的事情,只笑笑:“要走了,才想起做了个慕斯,正好她来了,就给她吃了……她,她……”似乎是想起什么,韩缭皱了皱眉头:“她还以为是冰激凌。”

刘月芳已经擦了眼里头的泪,拍了拍韩缭的手,说:“睡一觉吧,睡醒了就结婚了,以后也别来我这里了。”

韩缭本就累得慌,听完就陷在被子里头睡过去了。只是似乎终于想起一直让他皱着眉头的原因了,突然又抬起了头问刘月芳:“我要结婚了,你怎么不难过呢?”

刘月芳似笑非笑,“因为我傻呀。”

等韩缭真的睡着之后刘月芳拈开被子下了床,走到书房的书桌前拉开了抽屉。一张虽然保管得很好但还是看得出来有些年头的纸。

上面仍然是那密密麻麻的蝌蚪,这么多年了,刘月芳还是看不懂它。

第二天韩缭醒来的时候枕畔已经凉了,自己下床倒了杯水,却发现旁边的衣橱开着,里面的衣服全都没了。而床头放着张微微泛黄的纸,是一张画着五线谱的纸,顶端是方正的字:“咖啡香”。

韩缭当然认识这是自己的字,更记得这是自己画的谱,只是这是很多年前写的曲子了,怎会在这里。仔细想了想,昨夜似乎刘月芳说了很多很多话,但是他一句都想不起来。

看着屋子的样子,刘月芳应该已经走了吧。韩缭觉得,他毕竟是伤了刘月芳的心,他要结婚了,所以刘月芳伤心了,所以她收拾东西走了。

但是刘月芳于他而言,只是朋友是情人,却不会是妻子。至于为什么,韩缭说不上来,可能是仍然差了点什么吧。

刘月芳虽然搬出了那个屋子,但是没有辞去公司的工作。有时候刘月芳想想,自己不是应该把工作一块儿辞了然后回到当初见到韩缭的那个小城再然后开一家西餐厅好缅怀自己这么多年喝的那些苦咖啡么?

但刘月芳想想,还是算了,又没有谁逼着自己喝这么多年的苦咖啡。

韩缭结婚的那天刘月芳带的小喽啰里头又来了个新人,刘月芳伸手把自己的空水杯递了过去,对方倒了杯咖啡过来,刘月芳闻着那味道头都没抬,

“换了,我要喝白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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