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身边的老人孩子和亲友,我甚至对今年的“年”没什么感觉。忘了买鞭炮,没有写对联,除了置办一些吃喝的年货,什么也没做过。是不是所谓的成熟就是可以冷静地对待一件事,喜怒不形于色,举世皆乐我独静,众人皆醉我独醒呢?
儿时固然是喜欢过年的,每个人应该是一样的。我也曾经矫揉造作为赋新词地写过很多回忆儿时故乡过年的小文,无非就是一群人的狂欢,那是宗族礼仪尚在,过年是有氛围的。年三十所有的子孙全都齐聚老人家里,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的。随后就是大家的互相拜年,吃年饭,这是我最向往记忆最深刻的部分,也是最不可能回去的一部分。
年饭是儿时家族里的大事,从我出生时就在传承,规矩是轮流请的。从初二开始,初二到我家,初三到你家,请年饭的人得提前通知,以免“撞车”。当负责通知到每家每户每个人的时候,真正来吃年饭的其实一家一个代表,当然孩子是多多益善的。母亲总是会精心地准备饭菜,有时是我们的传统老席——“十三花”,非常有讲究的,先是凉菜,然后是小菜,最后是四道大菜,且不说享用的叔叔伯伯们,就连端盘子上菜的我,闻着那幽幽的香味也如痴如醉,听着那生菜入油的炒菜声都无比悦耳。饭后,大家一般是打牌,是传统的游戏“花花”,长长的条状,内容以水浒好汉命名,既有点数,又有绰号和画像,很有文化哩。一般人多的时候是可以“五家虎抱头”的,就是五个人一起玩,但真正打牌的是三个人,有两家是“坐享其成”的。靠近头家的则跟头家分钱,靠近底家的跟底家分钱,最牛的要算是二家了,谁也不靠,只靠自己,赢了赢四家,输了也是全部。我为发明这种游戏的人的智慧所钦佩,真的是“人生如戏”啊。
不过,我见他们玩的时候从来是不用钱的,一则是大家过年一起玩图个热闹,挣钱不容易,如果真是输点赢点,闹得脸红脖子粗的,也容易伤了和气;二则是民风淳朴,稍微和钱沾边的,我们都很不齿,视为赌博,视为不正之风,是坚决抵制的。那么,输赢怎么判断呢?我们自然有办法。一般会让孩子从玉米架上拿根玉米棒子过来,每人数上20粒,输赢全在这些筹码上,结束再清算。有的人赢盆满钵满,有的人输得倾家荡产,还欠下了外债,然后大家哈哈一笑而过,就算尽兴。这样的气氛就是年味,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真如电视上的画面一般。
孩子们也只是观众,充满了向往和崇拜的观众,满心地憧憬哪一天,我们也能和大人一样,站在舞台中央去。可如今,我们虽然长大了,却一切都是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去了。
在我的记忆里,年饭的规矩没维持几年。我们是小姓,总共没几户人,有的家庭说经济状况不好,别人请年饭,他不参加,他也不用回请别人。对此,父亲也曾有过微词,吃年饭其实也不是攀比炫富,量力而行,哪怕是一碗面,又有什么不行呢?可风气一起,再请年饭就变得势如登天了。那年我去请人是,近似去求人一般地做思想工作,主观上客观上双管齐下:我们家族这一年多事之秋,又有谁身体不好,某某也难得从外面回来,大家一年聚一次不易;你家里忙,要招待客人的话,可以带上,孩子没人照顾也可以带上;要是要准备忙什么活计,那么我们现在一起做吧,活干完就可以去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许是被打动了,抑或是不好意思,今年总算再聚一次。后面大家态度都很坚决,年饭的规矩也就不提了,因为提了只会自讨没趣。
渐渐地,奶奶走了,大伯走了,老人的离开,更让我觉得年味淡漠。后来大哥五叔也因病故去,我们家可谓人丁更加稀少。慢慢的,外地工作的人过年也不回来了,过年这几天串门也无处可去,更不幸的是,我们一起玩的伙伴都长大了,在一起除了聊天,玩的也越来越少。再后来,大家各奔东西,各自成家,基本也不会在过年的时间搭上春运的列车,挤破头回家过年了,大家的口头禅便是,“年有啥好过的,一夜就过了”。是啊,年好过,但“年味”难寻,现在再去找儿时的记忆,那真是痴心妄想了。
年似乎只属于儿童,他们有期盼有向往。老人对年也是有情感的,一部分是记忆里的,一部分是感叹岁月的无情。而我们却是苍白的,记忆里的日渐稀少,难以传承,只是为孩子和老人做些准备。年成了期盼的一个小长假,休息几日而已。
清晨无眠,醒来才记起是大年三十了,遂想起家乡过年时请“年饭”那些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