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弯的月亮下,我的山村是否别来无恙?
我的山村三面环山一面环湖,这湖与长江相通,有一条小溪穿村而过。
我的小山村只有30来户人家,他们中不少人个性鲜明,各具特色,是村里响当当的名人。
潘奶奶最会讲鬼神的故事。
“冬天的早晨,天刚朦朦亮,刘大爹牵牛出门,就见村里十六七岁的王姑娘和一个陌生的姑娘坐在一棵梨树上——冬天的寒气里,那棵梨树竟开满了花,白灿灿的,粉嘟嘟的——又说又笑……等他饮牛回来,梨树上没有人影,花已消失得没有踪影,就听见王家哭成一片,王姑娘昨晚死了……”
在潘奶奶眼里,山村里的一草一木都是闭着眼的先知,在恰当的时候隐隐透露上天的旨意,命运的先兆。
王家二爷是无师自通的中草药专家。谁家有人吃鱼卡着喉咙了,谁家得了甲肝、肾炎了,谁家的牛被蛇咬了,被蜂群蜇了,都来找王家二爷。他要么扛着锄头,指着一棵矮矮的灌木说:“挖它的根。”要么指着田埂边的蒿子说:“拔回家煮水喝。”
王家二爷的草药有奇效,村里徐老大被鱼刺卡了,喝了王家二爷的药,好了,后来他听说有人在医院为了取出一块小小的鱼刺花了1000多块钱,对王家二爷甚是感激,专门送来一桶油,以表心意。
周家大爹是吹牛大王,晚年的时候他吹嘘他家的稻子长得好,稻穗长有1米5,当即就被陈家老二大大地嘲笑一番:比你还长?
周家大爹个头矮小,胖墩墩的,倒也没有因为牛皮吹破而急赤白咧,多年来他靠吹牛已经稳稳地树立了威信。
新四军军部驻扎百里外,一个夜晚新四军要过江,因为白天风平浪静,新四军没有意识到,夜晚江水暴涨,江涛汹涌,那时十四五岁的周家大爹,及时提醒新四军,阻止了冒险行为,挽救了许多新四军……
日军侵占家乡,有一次一个日本兵,找他要火柴,说要“灰鸡”,他故意装傻说:“我家没有灰鸡只有黑鸡。”……
他说这些战争故事绘声绘色,自己俨然是个大英雄。但私下听老人谈论,推算他的年龄,抗战胜利时他可能还只是个吃屎的孩子。
小小的山村,因为有了他们,多了一份天马行空的乐趣,多了一份便捷,多了一份对神灵,对命运的敬畏。
他们是小小山村的名人。
小小山村能否走出一位真正的名人呢?
阿娇是当年最受村民喜爱的小小歌唱家。阿娇那时10岁左右,就已显示惊人的歌唱天赋。
她的嗓音甜美,柔和,纯净,纯净得如碧空如洗的蓝天。
村民干活只要见着她,都停下手中活,喊着:“阿娇来来把收音机留下。”
阿娇,这个白净又文静的小姑娘,立即停下脚步,唱一首《洪湖水浪打浪》,唱一首《刘三姐》,唱一首《夫妻双双把家还》……
歌声飞扬,如一只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奇异光的鸟儿,在蓝天翻飞,一会儿飞入云霄,一会儿俯冲而下,落入繁华嫩叶间,或悄声低语,或群鸟啾啾……
那一刻,是这山村最安静的时刻,似乎连田里的秧苗都屏住了拔节的气息。
小学毕业时,阿娇参加了全县毕业生汇演,荣获演唱组一等奖,连最权威的音乐老师都对她的歌声惊叹不已。
村民们依然享受着她的歌声:“阿娇把收音机留下。”
那天籁般的歌声,在蓝天、溪水、飘香的稻谷间悠扬。
阿娇初中二年级就辍学了。
辍学了,没有一个人觉得可惜,就像许多辍学的农家孩子一样,就像一个孩子在水边随意扔下一块石头,没有在水里激起半点涟漪。
阿娇自己觉得可惜吗?没有,她是自愿辍学的。
那一年我读高三,班里有一个女子学声乐,准备考音乐学院,那女子又黑又胖,粗壮得像一头犀牛,她常常在学校操场边练嗓子。
想起阿娇,隐隐的心疼。隐隐的心疼弥漫整个青春年代。
不久阿娇就谈恋爱了,男子是外村一个比她大许多的开蛋糕房的小老板。
那副可以唱出山村的最美歌喉,哑了。
那只美丽的鸟儿就这样,飞走了,无影无踪。
那朵清秀的山峦、潺潺的溪流、清澈的湖泊孕育的自然之花,就这样在不自知中凋谢了。
夜晚,月亮从如水的天空升起,耳边响起了刘欢的那首经典的歌曲《弯弯的月亮》:
遥远的夜空
一个弯弯的月亮
……
有一条弯弯的小船
弯弯的小船悠悠
是那童年的阿娇
阿娇摇着船
唱着古老的歌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