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上大学开始算起,我离开老家已经有30年了。从那时起,我就算是一个有故乡的人了。20年前,把父母从老家接到现在的地方居住开始,故乡就真的成了故乡,基本上每年也就回家一趟,看到老家的房屋越来越破旧,也许自己与我人生前20年有着紧密联系的村庄郐越来越远,同时也感觉自己记忆里关于童年的生活或这个村庄的过去也越来越淡,想写一写自己记忆里所知道的那个叫苗楼的村庄。
苗楼村整个村子多数人家都姓苗,也有少数其他的姓,比如高、刘、袁等,我猜想之所以叫苗楼,大概也是因为村里多数姓苗的原因吧,或者反过来因为苗姓人家多所以才叫苗楼。我猜中国多数乡村应该都是这种情况,通过村名就可以了解这个村子多数人的姓氏,就像我们村周边的几个村,有谭家洼、潘集、张公村等等。或者很久很久以前,当第一次在这里落脚的祖先,也是同宗族的人选择住在一起,就这样才渐渐形成起来的村庄吧。
作为一个自然村落,村的规模不是很大,从我记事起,我理解的是整个村子根据所处的方位,被人为分成了前东、前西、后东和后西四个生产队。大队部就位于前西生产队那边,当时大队部所在地可以说是整个村子里的商务中心、娱乐中心。
一、大队部供销点
在计划经济时代,大队部那边有村里唯一的供销点,小时候家里面常用的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还有我小时候的学习用品,如果不是逢集到乡里的镇上去买,可以在那里买到。
除了这个供销点,那边还有一个磨房,小时候经常在晚上干完农活,排队在那里磨面。用口袋或垸子筐装上小麦,到磨房里磨成面粉。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去磨房,因为那边有电灯,很亮,比家里的煤油灯要亮一百倍的样子。磨房里有两台机器,一台磨的是粗面,就是把麦麸和面粉都混在一起的那种,很早的时候,大家都吃这种面粉,无论是蒸出来的馒头还是擀面条或者包饺子,都显得黑黢黢的;还有一台机器可以磨八五粉,就是麦麸和面粉分开,然后把第一次分离出来的麦麸再倒进机器里进行再次分离,最终成品是白面粉和麦麸,大概是100斤的小麦最终可以磨成85斤的面粉,所以才称为八五粉的吧。这种面粉就白了很多,平时也不吃,一般是留着招待亲戚或者过年过节时才吃,用这种面粉做出来的饭就比粗面粉要白很多。随着后来生活越来越好,七五粉等更精细的面粉也出现了,最后就没有人吃粗面粉了。
磨房所用的房屋最东头是单独的一间,那里是村卫生室,村里有人生病一般都会先去那里看病,卫生室给我的印象就是墙上有三张男性的裸体画,一个人是侧面,一个人是正面,一个人是背面,每个画像上面不同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标注一些小黑点,有的小黑点后面写上穴位的名称,表示那个点是什么穴位,有的小点点后面引出一条条直线,直线的另一端才写上穴位的名称。画像下面靠墙有一张桌子,上面有个长方形带盖的的搪瓷盘,里面有各种规格的玻璃注射器,还有一些银色的针头。紧挨着这张桌子是一个带玻璃门的柜子,里面是贴着不同药品名称的瓶瓶罐罐。医生的桌子在屋子的另一侧,墙上挂着一个听诊器,桌子上放着一台血压计,桌子上有一小摞处方纸和一头带有小勺的圆珠笔。需要取药的时候,会用这杆笔的小勺子从那些瓶瓶罐罐里舀几粒药出来,放在一个小纸袋里,然后在纸袋上写明一天服用几粒一天服用几次的字样,折起来交到看病的人手上。那时的注射器和针头都不是一次性的,使用完以后还要在沸水蒸煮消毒以备下次再用。挂盐水的吊瓶都是玻璃的,因为装热水也不会破裂,每家都会有几只盐水瓶用来在冬天里装上热水放在被窝里取暖捂脚。
二、放露天电影
大队部的前面有块小广场,偶尔有放电影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甚至在村里还没有完全通电的那些日子里,来村里放电影,算得上是村里的大事。大队部的广播会通知全体村民,晚上大队部有电影,让大家早一点吃饭到大队来看电影,很多小孩子,饭都顾不上吃,在太阳还没有下山的时候就早早地来到大队部前的小广场,把家里的板凳都搬来了,找个合适的位置占着。要不等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集中到这个广场的时候,根本没有位置。有的也只能在电影屏幕的后面看左右完全颠倒的画面,更有调皮的孩子会爬上小广场周边的树上看电影。
我喜欢坐在电影机跟前,看放映员从铁盒子里拿出片子,装在放映机上,先将胶片抽出长长的一截,然后把放映机打开,往往我还没看清他是怎么操作的,他像魔术师一样,还没看清他怎么操作的,就熟练地把胶片在放映机上缠绕好了,然后换一下什么开关,放映机就开始工作了,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两个大转盘,在胶片的带动上就转动了起来,屏幕上就出现了动态的画面。总是在刚开始的时候,有淘气的孩子会把手伸向投向屏幕那一束光柱,然后就在屏幕上留下了手的影子,后来在一两声家长或其他人的斥责声中,就老老实实把手放下,安心看电影了。
那时放电影,前面都会放一段介绍关于种植或养殖的科学普及片,我们称为加映,虽然对于年少的我们来说,加映片根本没有什么看头,但是在那个什么都匮乏的年代,加映片也看得津津有味。对于电影放映员来说,一部电影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所以基本上放电影的时候,他只是盯着机器,或者有时候就把上一场放映完毕没来得及倒片的影片,在这个时间把片子倒一倒,就是板凳上有两个支架一样的东西,一个装上放映完退下来缠满胶片的盘子,另一个装上没有胶盘的空盘子,然后抽出胶片把两个连接起来,用手摇,两个盘子就飞快地旋转起来,不一会,电影胶片就缠到了那个空盘子上,也就完成了这一盘胶片的倒片。有时候放映电影装上了没经过倒片的胶片,放出来的影像人物都是后退着走的,人群里会发生会心的哄笑声、口哨声。放映员抓紧停机,把胶片拿下来重新倒片以后再装上重新放映。刚开始只是一台放映机,每卷片子放完,换片需要时间,这段时间整个广场就乱哄哄的,有说话的,喊人的,有去上厕所的,等放映员换好胶片再次放映以后,人群才能慢慢安静下来。这样一场电影就相当于分段观看,真到后来变成两台放映机,这一台放映完,另一台放映机立刻接上,这样看电影就完整多了,只是偶尔会出现接不上的情况,但比以前一台放映机放映的时候好多了。
有时也会遇到几个相临的村庄同一天一起放映同一部片子的情况,听说这称为跑片,就需要人专门在不同的村庄之间运送胶片,也就是当第一个村庄把这一卷胶片播放完以后,一个人抓紧把这个片子骑车子送到下一个村庄,倒完片在另一个村里播放,然后这个人再跑回上一个村庄拿第二卷胶片,依次类推。
跑片在年幼的我看来是很辛苦的工作,毕竟每次放完电影,我从大队部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家人的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回家,都让我觉得那段路好漫长。自己的大脑还有一半沉浸在刚刚看的电影情节中,还没有完全从电影里出来。
三、春节文艺汇演
大队部的广场还有一个娱乐作用,就是春节后迎接其他村的宣传队来演出。我们那俗称“玩会”,有点类似大城市的庙会,每个村编排节目,过了春节以后,去其他村庄甚至是到其他乡镇演出。一是宣传国家的政策,以文艺表演的方式、用老百姓能够理解的方式演出来,二是丰富农村春节的娱乐生活,毕竟舞狮子、划旱船,看着平日里种地的农民自编自演的节目,也是一种乐趣,然后再私下评论一下,哪一个村的节目好,也是大家过年聊天的一个话题。
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年月里,每年的这个“会”就成为春节期间村民的主要娱乐,当远远地听到大队部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就知道有一个村来演出了,然后大家都赶忙往大队部那边跑,人越来越多,围成一个圈,有时圈子太小,有舞狮的,也有跟着鼓点跳舞的就先要把场子慢慢变大,把人们往外一点点赶,有时还要有人专门来维持秩序,拿棍子象征性地做出打人的动作,把人们往外赶,保证会场中间有足够的空间来表演节目。
有时一个村的节目还没有表演完,另一个村就来了,看会的人们就不用散去了,直接在原场地接着看下一场的演出,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村表演完了没有新演出队过来,大人们就陆陆续续回家了,有些不愿回家的小孩子就继续留在大队部门前的广场上继续等,顺便在供销点买一些鞭炮燃放,一旦有新的演出队来,人们又会聚在一起,又会再一次上演把人们围成的小圈一点点往外面扩大的过程。
如果哪个村的演出队,正好在中午该吃饭的时候到了,村里就要负责管饭,好像这是不成文的规定,无论哪个演出队正好在中午吃饭的时候到了哪个村,那个村就要负责伙食,一般演出也只是中午在外面吃饭。自己在初一那年的寒假,也有幸代表村里去到其他乡镇宣传,也许那是我唯一一次有机会去到别的村,可以这么说,除了上街赶集和跟父母去外婆家走亲戚,我基本上就没有出过我们村,即便是初中到会镇上的中学上学,我生活的轨迹也不过是家和学校这两点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