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慧姝

一个前半段可以让人忍俊不禁，后半段却让人泪流满面的电影；

一个前半段讲述“绿马王子”与公主的传奇爱情故事，后半段讲述伟大父爱的电影；

一个童话般的故事，“必须积满 …… 积满一千分。谁先积满，谁就赢得坦克，一辆真正的坦克”，却是用来面对最沉重的苦难，最残酷的现实的电影；

一个让人哭泣的喜剧，哭过之后，不是无助，不是绝望，恰是一种力量在心中充盈；

这种力量不是来自谆谆教诲，而是来自一种对人生的领悟：

人生，就是筑梦前行，重要的是诗意、姿态、希望、相信。

这部影片名为《美丽人生》，又名《生活是美好的》，英文名《A beautifullife》,意大利名《La Vita è bella》,导演及男主角是意大利喜剧演员罗布特·贝尼尼，获1997年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外语片奖，我更爱它的另一个中文名字《一个快乐的传说》。

1、诗意

影片在诗句的吟诵中开始，吟诗的人，是奎多（Guido）的好朋友，正驾驶着一辆刹车坏了的车，失控地飞驰在托斯卡纳丘陵地带。

“用山下的花环和山上的甜橙

少女和少男们

亲吻着嘴唇和面颊

谈论着爱情 享受着爱情

我歌唱我所看见的，别的根本不想……”

刹车坏了，汽车失控，一个大麻烦，然而，影片中不见车身上凹进去的瘪膛、撞碎的车灯等惨兮兮的场景，相反，镜头中从灌木丛中又开出来的汽车，披挂着灌木、鲜花和月桂树枝，如同为了参加一个隆重的典礼而特意装饰一新……

公主朵拉（Dora），乘坐着奎多的绿马，逃离了盛大的订婚现场，来到奎多家。奎多忘了带钥匙，在奎多用铁丝努力撬门的时候，朵拉走进了家旁边的鲜花簇拥的暖房，奎多也跟随着她走了进去，那里弥漫着神秘的宁静，一会儿，特别长也特别短的一会儿，寂静打破了，

奎多在喊：焦苏埃……焦苏埃……好了吗？

也传来多拉的声音：咱们走吧…… 你搞得都要迟到了！

而从暖房里终于走出来的，是焦苏埃（Joshua），他们的儿子。

影片通过这一阵寂静，省去了多少烦冗的记叙以及现实中多少的麻烦事，朵拉如何处理她和母亲的关系，如何解除原有的婚约，如何排除种种障碍……可是影片把这些统统略去，只定眼望向那美好的部分，让那些并不美好的现实统统消失在神秘的宁静中……

在纳粹集中营中，奎多利用他为德国军官服务的机会，放了一张奥芬巴赫的唱片，并悄悄地把留声机的喇叭转向窗口，把窗户开得更大。夜色中集中营的上空，回荡着威尼斯的船歌，同样的旋律，似从歌剧院的上空传来，似从阳光明媚的日子中传来，传来的是爱的微时刻，传来的是永恒不变的穿越时空的爱的主旋律……

奎多抱着儿子在集中营的空地上，雾气消弱了音乐，幽黯的雾气暗示这是一段黑暗的岁月，也模糊了集中营中纳粹的暴行罪迹。事实不堪入目，但导演不忍心拍摄，他有一颗柔软的心，他只想诗意地讲述。夜雾中的奎多，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惧，让观众明白他看到了恐怖与血腥，可是他抱着儿子，这样说：我们这是在哪儿？我走错路了，焦苏埃。乖乖睡吧…… 做个好梦。也许这真就是一个梦呢。做梦吧，焦苏埃……

导演罗布特·贝尼尼说：“我只想拍一部美丽的电影，特别是，要用诗意的方式讲出来。”贝尼尼影片中的主人公奎多，是个犹太人，不幸遇上了纳粹对犹太民族大屠杀的黑暗历史，但并不妨碍导演运用诗意的方式讲述。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样，个体微渺，无从决定历史的走向，但始终可以选择，诗意地栖居。当手上仅有两块面包时，用其中一块去换一朵水仙花，只选择看见花的芬芳，只选择闻到花的馨香，并不是自欺欺人，而是让心中常存温暖与感动，集聚起爱的力量，有能力有勇气去面对各种不期而遇的风雨，即使这是一场永远也走不出的风雨。

2、姿态

奎多幽默风趣而又机智过人，有着丰富的语言创造能力，只要他心念一闪，就会幻想出种种情景，化解各种尴尬，摆脱各种险境，营造各种愉悦。他具有喜剧演员的天赋。命运似乎存心作弄他，要考验一下他的喜剧天赋到底有多真，在苦难面前是否会改变与丢失。

在苦难面前，奎多没有失去他的喜剧天赋。影评人罗杰·伊伯特说：“剧中主人公奎多使用自己唯一能掌控的东西——喜剧天赋，来保护自己的儿子。他如果有支枪，会射向法西斯分子。他如果有千军万马，会捣毁这座人间地狱。他只是一个小丑，喜剧是他唯一的武器。”

奎多根本不懂德语，凶神恶煞般的德国军官来到囚房，讲解集中营的规则并需要一个翻译时，他自告奋勇地举手了。这种勇气，来自深沉的父爱，他要利用这个机会，且必须利用这个机会，把残酷的集中营规则翻译成赢得坦克大奖的游戏规则。他模仿得惟妙惟肖，从肢体语言、表情、到语速语调，都堪称完美，目的只有一个，为了他的儿子焦苏埃。而唯一对他的翻译感兴趣的听众，焦苏埃，把每一条都听进去了，并对此游戏深信不疑，奎多的目的达到了。

最后，为了寻找他的妻子朵拉，奎多败露了行迹。这次，奎多知道他大难临头了，德国士兵用枪口对着他，押送刑场，然而在路过铁皮柜时，奎多想起了躲藏在里面的儿子，想起了那双透过窄缝看他的儿子的眼睛。于是，他立刻恢复了滑稽的表情，并开始迈起正步，走向刑场。

《威尼斯商人》中的安东尼奥说：“我把这世界不过看成一个世界，每个人必须在这舞台上扮演一个角色，我扮演的是一个悲哀的角色。”

奎多把无边的苦难看成是一场游戏，一场终将会结束的游戏，他只负责尽心尽性地演好他在游戏中的角色，即使当他知道他再也走不出这场戏时，他也让游戏继续，这是他面对生活的姿态。

我不仅想起了王佩老师课上讲的皮恰林，木心欣赏的莱蒙托夫《当代英雄》中的主人公皮恰林。此君在驿站等马车，四处无人，颓废疲倦。忽然马车来了，皮恰林腰杆笔挺，健步上车，一派军人风度。据陈丹青回忆，木心讲到此处，做了一个上马车的动作，接着说：”我们在世界上，无非要保持这样一点态度。”

该来的终将来，保持一种姿态面对人生，始终不改，岂不从容？

3、希望

《肖申克的救赎》中，安迪这样对瑞德说：“瑞德，希望是件美丽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美好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死的。”世上的人可分两种，内心有希望的人和内心无希望的人。希望是目标，是前行的方向，心中无希望的人，因为没有方向，而只能永远徘徊、犹豫、陷入黑暗的深渊而永无走出的可能。

焦苏埃是内心有希望的孩子，他希望能够得大奖，率先积满一千分，获得一辆真正的坦克。这样的希望是他的父亲为他编造的谎言。这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吗？

但因着这样的谎言，一个幼小的孩子忍受下了集中营中所有的苦难，没有眼泪，因为会丢分，挨饿了也没有哭闹，还是因为会丢分，所有的忍耐是为了心中的那个希望，当动摇时，当放弃时，想起那个希望，就继续把苦难坚持。

我想起了一本小说《波丽安娜》，小说中的主人公波丽安娜是个11岁的小女孩，幼年父母双亡，在姨妈家寄人篱下，处境可谓艰难。然而，她却相当快乐，真心快乐。她拥有的人生法宝，是她父亲生前教她的快乐游戏，把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当成一个游戏，并寻找必须快乐的理由，找到的理由越多越好，越充分越好，越快乐越好。小女孩通过这一游戏，不仅自己身处逆境而不自知，还帮助镇上的许多大人治愈了他们多年的抑郁，让他们体会到真正的快乐。而她多年之后也终于明白了快乐游戏的深意，那就是，即使乌云弥漫了你的生活，请设法看见那道迷人的金边吧。

可是，奎多和他的儿子，经历的是一场无边的黑暗，只有乌云没有金边的彻头彻尾的黑暗。于是，只能在想象中构筑金边，而那个金边，就是想象中的一辆真正的坦克。

与其说是谎言，还不如说是希望。当连希望都看不到时，那就请构筑吧。乘着想象的翅膀，向着那个构筑的希望飞去，那是脱离苦难的方式，也是唯一的路径。影片的结尾，焦苏埃看到了一辆真正的坦克，那是来解放他们的美军的坦克，他坐上了坦克，看到了妈妈，他扑进妈妈的怀中，大呼：我们赢了！

这是导演的仁慈之处，让影片以喜剧的方式结束，让谎言变成了现实，让奇迹发生了。可是，如果没有真正坦克的出现，焦苏埃不也一样赢了吗？他战胜了苦难，他从苦难中走了出来，那辆坦克，不是谎言，而是美好的希望，是天使的翅膀，带着他超越苦难，因为心中有美好的希望，他在途中没有向苦难低头，只管向着目标飞去，所以他赢了！

向前走，

带着希望，

希望可以穿越恐惧，

希望可以穿越孤独，

希望可以穿越星河，

希望也可以穿越虚无。

4、相信

相信是最难的事情。奎多用尽一切办法，只是为了让儿子相信他编造的谎言。他的所有才智，都是为了让儿子深信不疑。一旦相信不在，就如同高楼失去了地基一般，人生失去了意义的地基而坍塌。

斯蒂芬·霍金说：“宗教信仰是害怕黑暗之人的童话故事。”

约翰·雷诺克斯博士说：“无神论是惧怕光明之人的童话故事。”

既然都是童话故事，为什么不选择一个光明的故事？与其在古蛇的诱惑中犹疑，在犹疑中徘徊，在还不如定眼望向那束光，选择诗意的栖居，选择从容的姿态，选择希望，那是方向，选择相信，那是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