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从小受到别人家孩子的影响,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喜欢在潜意识里比较的人。
初中的时候在一所小镇学校上学,家里虽然不算富裕,但父母却给我买了不少衣服,我也因此常常虚荣心作祟,觉得自己在学校特别显摆。后来班上来了个插班生,是从市区里转下来的。那行头果然不一般,一身的耐克阿迪,让我们这些小镇的孩子一个个都相形见绌,我当然更是眼红,巴不得和他穿得一样。虽然知道父母一定会尽力满足我的要求,但这些动辄一套就要抵他们半个月工资的行头还是让我退而却步。只能在心里暗暗嫉妒,为什么他就能穿这么好?而那些之前我穿在身上还美滋滋的衣服也失去了魔力,从此觉得非要穿上一套那个带着勾勾标志的衣服才算满足。
高中的时候开始厌学,成绩眼看着是越来越差,但临近毕业时却还是想能读个好大学。偏偏这时又发现一些平时一起贪玩的同学都是艺考生,同样的分数他们能读个重点大学,而我却只能读个普通学校。于是又开始在心里暗暗怪罪起自己的家长当初为什么没有远见和条件让我学点才艺?
大学毕业了准备找个工作,却发现有学分比我还低的同学其实早就让家里安排好了工作,毕业旅行完了后就直接去报到,还都是大家眼中艳羡的好单位。甚至还有高中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用这四年的时间跟着家里做生意,这时已经有车有房,等着读大学的女友一毕业就直接娶回了家。唉,为什么我却要去干一份连养活自己都困难的工作?
工作了发现这世上让人抑郁不得志的事情更多。领导就爱拍老板马屁,没什么本事就顾着差使我们做些琐碎无聊的工作。老板小学文化,做煤矿发了一笔回老家开了公司,整天就爱开会给我们分享一些不知真假的马云成功学。作为全公司年纪最小的人,经常被人以此为由说什么年轻人就要虚心学习然后“麻烦”你去帮他倒杯热水。后来公司终于来了个18岁的小姑娘,心想我终于熬出了头结果这姑娘是老板的侄女儿成绩不好考不上大学直接来公司担当出纳要职……
这样的负面情绪终于在我漫漫人生路上积累爆发,我因此变得像一个被生活打昏了头的困兽,浑浑噩噩的耗费着青春。生活就像中年人一般固定,上班,喝酒,睡觉,开始渐渐地相信“小镇青年何必心怀远方”这样的话。
故事写到这里,通常会有一个转折:主人公突然明白人生路千万条,有人走下坡路,就有人走上坡路;有人一来到这场人生竞赛便领先你一大截,起点本就不同,你能看到他的背影已算不错,还有那些你连影子都没见过的人也许一辈子都在起点处一动不动你也赶他不上;甚至有些人能飞,你只能仰望着他呼啸而过而无可奈何。而你唯一应该比的,只有自己,若对处境不满,前后左右,自己移动便是,否则就只能在那里苦闷至死。于是,主人公,也就是我在明白这些鸡血的道理后开始奋发图强,只以取悦自己为由工作学习,最终一步步成长,走上成功的道路…
当然,这只是在故事中才会通常存在的情节,而实际上,我虽然的确真真正正地在践行着这些道理有几个年头了,但我却还是没有找到满心满意的工作,也没有能年薪十万,更没能谈及成功,但所幸的是,我明白了我人生前半部分那些与他人无意义的比较是如此幼稚。所以,即使我还将长久的维持这样的生存状态下去,也无妨我将如此愉快的生活下去了。
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和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相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要全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滩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也没有肥力的沙漠。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由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欢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伦公道。
史铁生先生在20岁的时候双腿截瘫,一开始的时候,他因此变得喜怒无常,脾气坏到极点,心中的苦闷无法发泄,他便天天独自往家附近的地坛公园去打发时间。
“没处可去我便一天到晚耗在这园子里。跟上班一样,别人上班我就摇了轮椅到这儿来。”
在最狂妄的年龄里残废了双腿,彼时的他大概认为自己是这世间最苦命的人。但在多年后他回想起那段时光写下《我与地坛》时,他才幡然醒悟到自己曾给他的母亲出了多大的一个难题:
他的母亲虽然担心他一个人去地坛会想不开出什么问题,但她也明白劝他留在家里结果只会更糟。于是她每日为儿子做好外出的准备,帮助他上轮椅车,看着他缓缓地拐出院子。
“出去活动活动,去地坛看看书,这挺好。”
每日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嘱咐,背后却不知包含了一个母亲多少的担心和隐忍:怕他一个人在地坛里想不通出什么事情,却也懂得要让儿子从不幸的阴影中走出来也只能靠他自己。即使自己有再多的不安与惊恐也不能言说,于是这位更加苦命的母亲只好常常在担忧至极时悄悄地去地坛,一寸一寸的寻找,直到远远地看到他的儿子在某处安然无恙方才又悄悄地转身离去。
在那段日子里——那是好几年长的一段日子呵,我想我一定使母亲作过了最坏的准备了,但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你为我想想”。事实上我也真的没为她想过。那时她的儿子还太年轻,还来不及为母亲想,他被命运击昏了头,一心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一个,不知道儿子的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后来的事,史铁生先生终于在这园子里想通了生死,抱着要让母亲骄傲的念头开始写作并成为名家。也是在此时他才突然明白对于已然离世的母亲而言,其实无所谓他能走得多远,只要他还在他的路上不断前行就已足够。
出生即被医生宣布活不过5岁的“职业病人”程浩或许不那么“幸运”。心脏衰竭、肾结石、肾积水、胆囊炎、肺炎、支气管炎、肺部感染,带着这样一堆病症活到20岁的他,即使一生始终保持微笑,却还是没能阻止死神的早早到来。有人说命运对他不公,但我想无论是否公道,乐观强韧、认真生活的他已经赢过了他自己的命运。
命运啊,让人猝不及防时我们感叹它的不公,终得报答时却又隐隐相信是应当如此。但其实哪有这些玄妙,不过都是布朗运动里无规则的分子,谁也不能肯定它的路线。
所以,那些和我一样曾经鸿鹄志高却被当头一棒,迷茫晕眩得不知所向,麻醉自己无力回天的同学们,我想和你们分享我的心得:
命运如此,休论公道。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