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全国考生身体健康,金榜题名】
六七八——录取吧!六月的梅雨真让人心烦,空气里总飘着点什么东西烧糊了的味道。我趴在教室后头,看值日生踮脚划掉倒计时牌上的红字,粉笔灰簌簌往下掉,盖在桌上小山似的卷子上。灰白的粉屑落在纸堆里,像不合时宜的雪,明明是暖烘烘的天,看着却叫人心里发紧。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高三的日子像被谁按了快进键,画面刷刷地过,声音却模糊一片。天刚蒙蒙亮,教学楼还裹在雾气里,走廊尽头的声控灯时亮时灭。我叼着包子在楼梯拐角撞见语文老师,她抱着一摞作业本,鬓角那几根白发在昏暗的光线里一闪,猛地让我想起去年冬天,她肩上那层薄雪。早自习的铃声硬生生撕开晨雾,教室里背书声嗡嗡响成一片。前排女生的马尾辫甩来甩去,扫过摊开的《高考必背古诗文》,那些划烂了的句子旁边,还留着昨晚她打瞌睡时滴下的咖啡印子。
一分辛劳一分才,夜里教室的灯最难忘。下了晚自习,总有几盏小台灯倔强地亮着,像沉在海底的星星。我抽屉里常藏块巧克力,累得不行了就咬一口,那甜腻混着草稿纸上蹭的铅笔灰,一块儿在嘴里化开。隔壁班那个男生偶尔会来借橡皮,他校服领口第二颗扣子总是松着,露出点锁骨,瘦伶伶的,像随时要飞走。我们不说话,递橡皮时点个头,动作轻得生怕搅动了空气里浮着的油墨味。
月考卷子发下来那天,后排的男生一把抓过试卷,揉成团狠狠砸向窗外。那团白纸在空中划了道弧,栽在操场香樟树下,像只断了翅膀的鸟。他趴在桌上笑,肩膀却抖得厉害。前头的女生默默递了包纸巾过去,自己却把脸埋进胳膊弯里——她那张数学卷子上,鲜红的“59”扎得人眼睛疼。那天傍晚的太阳红得吓人,把教室玻璃都染成了血色。我们谁也没动,就坐着,看暮色一点点漫进来,沉进这片暗色里,倒像是得了点安慰。
高考前三天,学校突然放了假。我背着几乎空了的书包走出校门,看门口的香樟树叶在风里轻轻晃。忽然想起三年前刚进校的夏天,阳光也是这样晃眼,我踩着树影子蹦跳,书包里崭新的笔记本封面,印着“未来可期”。现在那些本子早写满了,字迹从歪歪扭扭到板板正正,又在没完没了的涂改里变得潦草,像被时间反复揉搓过。
考试那天早上,妈煮了桂花汤圆。白白胖胖的浮在碗里,撒着星星点点的黄桂花,甜香气混着水汽扑在脸上。她站在厨房门口,嘴唇动了动,最后只伸手替我扯了扯校服领子。考场外人挤人,闹哄哄的像开了锅。家长们举着向日葵,穿着旗袍,那点鲜艳的颜色堆着,像要给孩子砌堵挡风的墙。我捏着准考证往里走,身后猛地有人喊我名字。回头一看,班主任扒着铁栅栏,冲我使劲比了个大拇指。她昨天新染的头发,在太阳底下泛着栗子壳的光,一下让我想起高一第一次班会,她围着的那条旧围巾。
考场里静得能听见心跳。监考老师拆卷子的声音,笔尖划过答题卡的沙沙声,像无数条蚕在啃叶子。窗外的树叶也跟着响,偶尔一声蝉鸣撞破玻璃钻进来,在寂静里荡开一圈。脑子里突然闪过好些片段:昨晚对着错题本掉眼泪,妈悄悄放在桌边那杯还冒着热气的牛奶;同桌考砸后塞给我的那颗薄荷糖,凉丝丝的,混着她洗发水的味儿;还有最后一节班会课,老班眼圈红着说:“你们再看看书,我再看看你们。”
走出考场那刻,阳光亮得刺眼。人群炸开了锅,有人蹦着欢呼,有人抱在一起,也有人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我看见后排那个总在课上打盹的男生,正抱着他女朋友打转,女孩的马尾辫扫过他脸颊,扬起一片亮晃晃的光点;前排那个女生和她妈紧紧搂着,她妈的手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像在哄个吓坏了的孩子。我摸了摸兜里那张准考证,汗湿了,有点软塌塌的,却忽然觉得沉甸甸的。
后来才懂,高考哪是什么终点线,不过是另一条跑道的起点。那些半夜流的眼泪,大清早背的诗,操场上淌的汗,都不是为了那张卷子,是为了把自己往更硬实里摔打。就像校门口那排香樟树,春天抽新芽前得熬过寒冬,等夏天枝繁叶茂时,早忘了当初那点冻人的春寒。
现在坐在大学教室,窗外的蝉还是那么吵,太阳还是那么亮。偶尔翻出高中的旧本子,看着那些模糊的字迹,忽然明白:高考真正教会我的,不是怎么赢,是无论日子多长多难,都得咬着牙往前跑。那些枯燥得要命的日子,一遍遍的题,反反复复的书页,那些哭哭笑笑的碎片,早就在骨头里刻下了印子,成了往后不管遇见什么,都敢挺直腰板的底气。
原来最金贵的,从来不是最后那个结果。是这一路追着跑着,看到的那些景,遇见的那些人,还有那个跌跌撞撞、却始终不肯停下脚步的自己。那年夏天的高考,不是落幕的钟声,它更像一声发令枪响,震得我们这群少年人,揣着滚烫的心和不管不顾的劲儿,一头扎进了前面那片望不到头的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