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眠这几天失恋了,于是为了打发一下特别难过的时间她决定去看书。她跟朋友逛街的时候在北城天街的西西弗书店买了麦卡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可能是她觉得看一点伤心的书会让她一丧到底然后触底反弹。
陈眠花了三天的时间把它看完了,没有觉得很悲伤,只觉得很奇怪并且困惑。她不知道《伤心咖啡馆之歌》到底伤心在什么地方,她盯着书腰,苏童对她说,在这本书中“没有谋杀,但是有比谋杀更加残酷的羞辱与背叛,没有血腥味,但是有比死人更伤心的结局”陈眠说“你放屁,我怎么看不出来。”苏童不说话,陈眠只好自己去找答案,她又看了一遍这个奇怪的故事。
故事里的人都让她喜欢不起来,健壮精明的女商人,罗锅驼背的小矮子,凶狠冷漠的男人。还有一群胆小无趣的市民。
她去问麦卡勒斯,“你到底想说什么鬼东西,你笔下的人一点也不可爱,他们的爱一点逻辑也没有,你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麦卡勒斯不屑,凹陷的眼窝里嵌着的那双棕色的眼睛显得困惑又悲伤,面上带着对傻瓜才会表现出来的怜悯,她们距离太过遥远,隔了51年。陈眠沉默了一下,她虽然讨厌沙雕网友,但也只好去网上冲冲浪,寻找解释。她厌恶被别人的想法影响,但自己又实在浅薄。有个善良的人叫她去看书的第30和31页,麦卡勒斯把答案写在了那一页上。
在这两页麦卡勒斯阐释了爱,她告诉了陈眠“被爱者可以是可以是任何一种类型的人。最稀奇古怪之人也会有人爱”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个恶棍会爱上一个普通的健壮的商人,那个精明有钱的女人会爱上她驼背的罗圈腿远房表哥。
而同样的,不爱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古怪的女人无理由地痛恨追求她的英俊的男人。罗圈腿对女人富裕温柔的供养不屑一顾而对一个刚出狱的犯人一见钟情。
那些在陈眠看来简直是幸运到无以复加的被爱者会拒绝追求者的示爱。
作家不去解释这样的爱是怎么诞生的,大概爱与不爱都是既自然又没有逻辑的事情每一种说法都不足将它解释清楚,也许就是某一个奇怪的时刻,那个人决定去爱,他平日里冰冷的心忽然奇奇怪怪的融化了一下,而这时,他看到了一个女人从他面前经过,给予了他某种触动,在那一刻,他就爱上了这个女人。
这种爱不是基于被爱者是谁,而是基于这个时刻,他需要什么。就像一个平日里既不怎么喜欢橘子,又对软糖没有什么兴趣的人,有一天忽然很想要吃橘子软糖,这时候一块橘子软糖就在他面前经过,这块在平时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的糖果,在这一刻散发迷人的气息,像被上帝镀上了一层金光,温柔地击中了这个可怜人,他爱上了这颗橘子软糖。这也许让旁人惊异,谁能理解“被爱者往往只是爱者内心平静地蕴积了好久的那种感情的触发剂”。
故事到这里可以是一个美妙的爱情,但麦卡勒斯大概不喜欢温柔美好的爱情,她也许喜欢悲剧。故事中的人从来就不相爱,甚至有一方深深的厌恶着对方。麦卡勒斯写爱,准确的说,她写着的是痛苦的爱,这个故事旁人看来像是诡异的笑话。但对于经历的人却是真正的痛苦,这突如其来的爱所带给他们的,没有温暖,没有救赎,只有孤独。被爱者在施爱者激烈的爱中煎熬,施爱者被不爱者的冷漠而折磨。他们浸透在孤独里被泡发地肿胀不堪,陈眠学着麦卡勒斯一样,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些可怜的人。
笑他们生活环境的无趣,也笑他们生活姿态的难堪。麦卡勒斯把故事写得十分压抑,带脚铐的犯人的歌声甚至成为人们生活中难得的娱乐,交流也是奢侈,在爱之中的人刀光剑影深刻地受着伤,在爱之外的人浑浑噩噩痛苦的莫名其妙,他们面对别人的经历只会像个笨蛋一样吃瓜,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傻话。
陈眠无法跳到1951年的5月与麦卡勒斯对话,也无法奔进书里与人物争吵,她的一个舍友们有人在跟朋友聊天,有人在静静地看视频,还有人在吃着薯片,脚边的猫咪在挠她的柜子,陈眠在灯下敲起键盘,觉得安详而满足。书里的人离她遥远,她放弃了继续沉溺。
她喜欢橘子,但是厌恶软糖。吸了一口奶茶杯里的空气,她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