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公元621年，有一局牌。
隋唐时代的牌局颇有不同，玩家可以很多。
这一年，隋炀帝、李密、薛举、刘武周等一班大玩家早已被清算出局，还剩下李渊、王世充、窦建德三位顶级玩家血战到底。
李渊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周密运作之下，很快建立了唐王朝。
这个倒也没啥，上述所有玩家没有一个是省电的灯，已经出局的都很厉害。
李渊谋略很牛，但最厉害的还是生孩子。那个时代没有任何一家的孩子比老李家的更成器。
李建成、李元吉、平阳公主都是一时豪杰，李世民更是赌神附体一般的人物。
创业初期李渊也是自己上阵的，后来称帝做了皇上，不好意思再出去大杀四方，几个儿子也能独当一面，就放出去折腾对手。
于是公元621年这一局，李世民代表李渊稳坐西风，连了10把庄，全是王世充点炮。王世充把洛阳周边的地产输个干净，龟缩在洛阳城里再也不出来，一个劲求窦建德带着河北的十万筹码，哦不，是人马过来帮忙。
窦建德着急来吗？不着急，王世充又不是他亲儿子。他先得把自家后院打扫干净。
窦建德虎踞河北，内修德政，外展雄兵，论实力比李唐并不稍弱。
在窦建德地盘更北面的幽州，盘踞着一个叫罗艺的家伙。
罗艺在《说唐》里是秦琼秦叔宝的姑父，大隋朝第七条好汉罗成的亲爹，凭借一套罗家枪法，养活了几百年来无数的说书艺人。
罗艺历史上是个十足的机会主义者，谁家股票阳线高就跟谁。他本是幽州的军官，看着隋炀帝可劲儿作死，实在没法长期持有，果断斩仓，起兵造反。幽州是隋朝讨伐高丽的集结地，物资财富囤积如山。罗艺虽然筹码不多，不足以自己加入牌局，站在边上赌个外围还是有资本的。罗艺早早看着唐朝这只股票不错，满仓了，还被李渊赐姓李，是为李唐幽州分公司。
那会儿河北幽州之间水源充足，白洋淀那样的大芦苇荡满地都是。从幽州顺山顺水下河北很方便，从河北上幽州就困难了。所以窦建德一定要把后院的这只肥老鼠打掉。
可惜的是，窦建德没有完全成功。幽州之战没能攻克幽州城，杀死罗艺，只是大量杀伤了罗艺的有生力量。窦建德地盘大、人口多耗的起，罗艺耗不起。此战之后，罗艺再也不能出兵骚扰窦建德后方。窦建德也算是局部完成了战略目标，回军河北。
洛阳那边李世民正在连庄呢，窦建德过去救援王世充吗？
没有，且让他们玩着。窦建德领军杀奔山东，把孟海公组织的一支起义队伍给灭了，抢了大笔财富，收编了孟海公的大批军队。
回过头来再看，李世民连庄了一年多了，王世充输的就剩下裤衩了。
窦建德呢？北面的牵制力量消除了，兼并了山东一支武装，实力更强大了。
开个会，算算帐。谋士们都说，现在形势好啊，一来咱们的队伍有力量；二来王世充还是要救的，他替我们挡住李唐，所谓唇亡齿寒；三来王世充李世民都累的够呛，打跑李世民，救下王世充，他要是太弱直接灭了，顺势杀进关中灭了唐朝。结论是：出兵的时机到了。
这个会开的好吗？不好。这个会只看到了好的方面，完全没有分析失败的可能，也没有任何预防失败的准备，对战争的复杂性估计不足。总之就是觉得我们这么强，一口气杀过去赢定了。打麻将的事，谁能保证必胜呢？
李世民得知窦建德要来凑局，也开了个会。
谋士们都说，王世充这个龟孙，已经没本钱翻身了。咱们打了这么久，将士们太疲劳了，队伍不好带啊。窦建德领军十万，号称三十万，不好对付。总之，咱们先撤，从长计议。
李世民说(反正史书里正确的话都是他说的)，你们的想法有问题。我跟你讲，这个事情极为简单。王世充打了这么久，早输光了棺材本，没本事出城再战。窦建德的军队全是乌合之众，攻坚能力不足，连个幽州都打不下来，根本没见过我们大唐这么厉害的队伍。要说疲劳，窦建德一路从南走到北，一直从白走到黑，他们才是真疲劳。我留下三弟李元吉看着洛阳城，翻不了天，其他人跟我出发。
上哪儿？虎牢关。
没错，就是三英战吕布的那个虎牢关。这个地方在军事上非常之险要。请看下图：
虎牢关（又叫成皋）北靠黄河，南面是嵩山，只有一条狭窄的要道可供大规模军队通行。守住了虎牢关，就守住了洛阳的东大门。玩过暴露年龄的三国志九的玩家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了。
那么不能翻越嵩山吗？你是不是把少林寺忘了？多能打啊，十三棍僧保唐王，说的就是李世民的事。
王洛勇老师在踏勘上方谷，埋伏司马懿时说，外面的人都传说我精通奇门遁甲，其实真正的用兵之计，不过在于察地形、知天文、晓人心哪。这是大实话。
窦建德领着人马到了虎牢关一看，所有的有利地形都被李世民占据了，过不去了。
于是发生了很奇怪的一幕。根据一串史书记载，李世民主动出击，带了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恭几个能打的去探营。离窦建德大营二十里埋伏了500人。引诱出5000骑兵追击，且战且走，把敌人引进了埋伏圈。最后杀敌300，俘将2员。这是一次成功侦察行动，但是对战局没有很大的意义。也许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李世民如果回不来，或者被射死就好玩了。所以这是后来写书的人替他吹牛，吹得满书都是雾霾。
李世民此时应该做的就是严密的防守，守住虎牢关，等待战机出现，或者制造战机出现。
窦建德此时应该做的才是赶紧出战，尽快取得胜利。十万人的一天两顿饭，吃不起啊。
李世民呢，偏不跟你打，严密防守，拖着就是胜利。
这种打不了的僵持状态是当初窦建德的谋士们没有算到的。
怎么办？开会！
窦建德开会，谋士们出招了，咱们别在这里跟李世民死磕，应该渡过黄河，绕过洛阳，袭击唐军防守薄弱的山西地区，围魏救赵。听起来很不错吧。
马上有人站出来反对了，王世充派来的使者买通了窦建德手下许多武将，他们反对过黄河打山西，主张坚持下去一定能赢。王世充当然希望赶紧救他出城了，花多少钱都愿意。窦建德觉得放下虎牢关不打，反倒抄唐军后路，有损他起兵救援王世充的信誉。他这会儿忘了当初说过有机会顺手灭了王世充的话，又要脸了。
窦建德决定，留在虎牢关继续强攻。
他如果渡河就一定成功吗？不一定，但至少失败的几率降低了。他的核心部队满载着从山东孟海公地盘抢来的财富，人人都想着赶紧打完这一仗，早点回河北老家享福去，此时早已没有了斗志，忘了为何而来。可见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有多么重要。更何况刚刚收编了孟海公的队伍全被派到一线打头阵当炮灰呢。那会儿可没有什么诉苦会，上午国军，下午就共军了。
那就打吧，不一定就输呢，十万人马，没那么容易就输的。
耗了三个多月李世民出招了，放出马匹引诱窦建德出兵。窦建德大军一出，列阵之后，李世民又守城不打了。双方耗着。李世民守城以逸待劳。窦建德大军列阵，远离了可供防守的大营。时值盛夏，僵持到中午，窦建德的士兵毫无纪律，或战或坐，争抢水喝，搞得阵型大乱。李世民率军冲阵，驱赶乱兵掉头冲击窦军阵营。窦建德此时正召集群臣开会，没想到李世民突然杀到，措手不及。十万大军本无斗志，作鸟兽散。窦建德腿上中枪，被唐军俘虏。洛阳城见到援军被灭，王世充也只好出城投降。虎牢一战灭两国，活捉世充窦建德。李世民此战之后，为唐朝统治关东河北打开了大门。
牌品如人品，论人品，王世充比窦建德差远了。但两个月后，窦建德在长安被斩首。王世充反而摇尾乞怜得以活命，发配蜀地，在发配途中被仇家杀死。窦建德残部在逃回河北后，在刘黑闼领导下，继续反唐，很快恢复河北全境统治。后世百姓甚至为窦建德建庙祭祀，可见在基层还是很得人心的。
窦建德为什么会在虎牢关脆败?
军事上的过程已经说过了，还有几条其他原因。
窦建德出身低微，仅仅是个耕地的农民。早年以让出自家耕牛为乡亲办丧事而知名，后被授予里长的职务，居委会治保主任。窦建德管治安的，却和江湖上的群盗交好，私放大盗去河北的芦苇荡里逍遥。江湖上都知道窦建德的名声，盗贼为祸百姓之时从来不侵犯窦建德的辖区。上级组织一看，窦建德是内奸啊，窦家百十口被灭门。窦建德这才走上造反的道路。可惜他出身还是低微，虽然打了很多胜仗，力量越来越强，极其礼贤下士，但一直没有超一流的人才辅佐。为了招揽人才，获得一定的政治资本，甚至在打败了谋杀隋炀帝的宇文化及集团后，还要替隋炀帝发丧，换来几位被俘隋朝高官的支持，也没见到大的作用。大隋朝可是窦建德灭门的仇人啊！好容易俘虏了徐世绩（后来与李靖齐名的一代名将，传奇军师徐茂公的便是），徐世绩宁可扔下一同被俘的父亲不管，也要逃回李唐。那个时代，不光看脸，还要看出身和门第家世。一届平民，哪怕建国称帝，却连个字都没有。还不如胡人王世充，好歹有个字“行满”。
再者，窦建德的队伍不改流寇习气，整体队伍素质不高。这样的队伍，缺练。他最信任的人也往往是行伍出身的同伙，而不是精英流的辅臣。他的招贤纳士恐怕有很多样子货，所以反对形式主义官僚主义真是必要且重要。打天下到了一定程度，决定因素就不是能不能打，玩的是更高端的素质了。
三者，窦建德的国与军，没有一以贯之的宗旨和大义，有也很微弱。所以军心不稳，所以人才不附。守一方平安尤显不足，更何况逐鹿天下了。理想信念，核心意识，梦啊，这些其实很重要。
四者，他遇到了时代的最强者李世民，没啥说的，愿赌服输。
窦建德牌势本来不错，却一把输的精光。过去的人说李唐天命所归，也有道理，他们运气确实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