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雨之间:三赴三亚的经纬线(二)

二、回望·鹿回头的晨光

(从失恋的灰,到海的晴)

2021年秋,我第二次来三亚。行李箱里,他送的衬衫压在最底,像块浸了水的棉,沉得喘不过气。刚分手,他那句“我们像两条岔路”像钝刀割得人疼。妈妈看我对着长江发呆,往包里塞热干面速食:“去三亚吧,你说过鹿回头的日出能宽心。”

高铁过长江大桥时,浑黄的江水像我搅乱的心。想起玲姐说“船遇礁石会绕,人遇坎也该转弯”,那时不懂,如今才知转弯多难。



武汉→湛江(高铁):

高铁驶离武汉站,长江大桥缩成眼底一粒沙。保温盒里的热干面余温未散,突然想起2018年妈妈的叮嘱——原来每次离开,都藏着相似的牵挂。路过长沙、桂林,山从连绵变陡峭,树影在玻璃上晃,像没抓稳的回忆。翻湛江轮渡时刻表,指尖划过“琼州海峡”,突然发慌:这趟没有直飞的轻盈,辗转里藏着对未知的期待,也有对过往的不舍,像浪撞礁石前,既想冲又想回头。



湛江→海口(轮渡):

汽车开上轮渡,引擎混着浪涛,甲板微微晃动。站船舷看湛江码头退成线,突然想起2020年在邮轮甲板望三亚湾的模样——不同的船,载着相似的心事。海风比高铁空调烈,咸涩潮气吹乱头发。渡轮穿海峡时,阳光劈开水面,一半蓝得发脆,一半闪着银。有小孩追海鸥跑,笑声像浪打湿的贝壳。摸出月牙贝贴耳,潮声里似有阿椰的笑、玲姐的话,还有武汉家里的油烟机声——原来距离从不是隔断,轮渡连起的不只是海陆,还有心里扯不断的线。



海口→三亚(环岛高铁):

高铁钻出海口隧道,椰树影子撞进眼里,绿得晃眼。环岛铁路贴海岸线走,窗外的海时而如碧绸,时而似碎金。路过文昌时,阿椰发微信:“我在三亚站等你,带了新贝壳!”指尖敲“快到了”,突然笑出声——2018年亚龙湾的期待在心里重燃,比高铁更快。车过陵水,阳光落手背,暖得像亚龙湾的沙。远处渔船在浪里轻晃,忽然明白:辗转不是为抵达,是让每段路都成回忆的锚点。

先去亿恒夜市,阿兰阿姨挥蒲扇的手顿了顿:“眼睛肿着,哭了?”她往清补凉多舀蜂蜜:“甜能压苦,像海浪抚平沙滩的褶。”阿叔放下烤串抹手:“我年轻时跟海南姑娘处对象,她家不同意,我在海边坐了三天。”他指海:“浪撞礁石碎了,不还往前跑?碎过的浪,才更有劲儿。”

住的民宿推开窗就是椰林,第三天清晨被手机震醒,是妈妈的视频:“我在三亚站了,你阿椰说你住的地方离码头近。”我趿着拖鞋往车站跑,远远见她背着帆布包站在椰树下,风掀她鬓角的白发,像掀动武汉晾衣绳上的棉布。她从包里掏出真空包装的热干面:“怕你吃不惯,带了芝麻酱,现烫面就行。”帆布包侧袋露出个小铁盒,“你爸翻出你小时候捡的贝壳,说让你看看,那时候摔了跤,哭着还攥着贝壳不放呢。”

回民宿的路上,妈妈数着路边的三角梅:“比武汉的月季泼辣,淋着雨也开得疯。”她忽然停步,指着我眼下的青黑:“还难受?”我踢着石子没说话,她弯腰捡片完整的凤凰花瓣:“你爸当年下岗,我夜里偷偷哭,他就拉我去江滩。江风刮得脸疼,可看着船过去,就觉得水都在往前流,人哪能停着?”

傍晚去亿恒夜市,阿兰阿姨拉着妈妈的手说家常,妈妈把带的武昌鱼干塞给她:“武汉的味儿,配清补凉试试。”阿兰阿姨笑得眼角堆起纹:“你女儿跟你年轻时一个样,嘴硬心软。”妈妈往我碗里舀红豆:“她比我强,我当年跟你叔闹别扭,在单位楼梯间哭了半宿。”阿叔插话说:“后来你妈拎着铁锹去菜园,把菜翻得比谁都狠,那股劲儿,比海浪撞礁石还猛。”妈妈拍他胳膊:“老说这个。”夕阳从夜市顶棚的缝隙漏下来,落在她手上的茧子上,那是常年握锅铲、搓衣服磨出的,此刻倒像被浪打磨光滑的贝壳。

“去鹿回头看日出吧,”妈妈擦着手说,“你2018年回来就念叨,说那石鹿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凌晨三点,她拽着我的手往山上爬,石阶上的露水打湿她的布鞋,“慢点,这坡比江滩的台阶陡。”她喘着气笑,“你小时候学自行车,在江滩摔了七回,我扶得腰都直不起来,你还喊‘再试一次’。”

风从领口灌进来,带着草木的涩,混着妈妈身上淡淡的肥皂香——和武汉家里的味道一样。爬到半山腰,我蹲下来喘气,她从包里摸出保温杯:“红糖姜茶,你爸煮的,说海南湿气重。”我吸着热气,看她往石缝里塞了块饼干,“给路过的小松鼠留的,你小时候喂流浪猫,总说‘它们也怕冷’。”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他的朋友圈,发了张新城市的街景。我指尖悬在屏幕上,妈妈忽然说:“你爸送我的第一支钢笔,我后来弄丢了,难受了好久。可现在想想,记着他当时递笔的样子,比攥着笔杆更实在。”她指着远处的渔火,“光在水里晃,看着像碎了,其实天上的月亮好好的。”

天光渐亮时,雾像被谁轻轻掀走了。石鹿的轮廓在晨光里越来越清,鹿角上还挂着未干的露水,被第一缕光照得像缀了碎钻。妈妈站在鹿像旁,头发被晨光染成暖金色,她抬手比了个剪刀手,像我小时候逼她拍照时那样。“你看,”她指着鹿的眼睛,“它回头的时候,不是在看丢了什么,是在看身后跟着的路呢。”

晨光漫过山坡时,我忽然看清妈妈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多了些,可她眼里的光,和2018年我拍给她看的鹿回头日出照片里的光,是一样的。下山时遇见那对拍婚纱照的情侣,新娘的头纱被风吹到妈妈脚边,她捡起来轻轻拂去沙粒:“真好看。”新郎笑着说:“阿姨也来拍一张?”妈妈摆摆手:“我有我家老头子拍的,在手机里存着呢。”她掏出手机翻照片,屏幕上是去年冬天,爸爸在江滩给她拍的背影,身后是结了薄冰的长江,她举着片银杏叶,笑得像个孩子。

走到山脚,阿椰背着竹篓跑过来:“姐姐,阿姨!我捡了新的海螺,能吹出调子!”他把海螺递给妈妈,妈妈放在嘴边试了试,吹出不成调的呜呜声,我们仨都笑了,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晨光里的椰树梢。

妈妈把那只旧月牙贝从铁盒里拿出来,和阿椰给的海螺放在一起:“你看,旧的没丢,新的也来了。”海风卷着潮声过来,像谁在轻轻哼歌,我忽然懂了:鹿回头的晨光里,猎人看见的不只是爱情,是身后跟着的牵挂,是脚下踩着的路,是那些碎过又重新聚拢的温暖——就像妈妈手里的贝壳,旧的磨出了光,新的带着潮气,却都沉甸甸的,装着日子的重量。

回民宿的路上,妈妈说:“中午煮热干面吧,我带了萝卜丁。”阳光落在她牵着我的手上,暖得像亚龙湾的沙,也像武汉家里,她总在冬天给我焐手的温度。远处的海在晨光里铺开,蓝得发脆,浪头一卷一卷地来,像在说:别急,所有的空,都会慢慢长满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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