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还是想写他。作为一个用文字去记录这世界的人,我写过很多,有风花雪月的四时之景,有奇奇怪怪的大千之人,有稍纵即逝的莫名之情。你知道的,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有多渺小,而个体的人在这浩瀚宇宙里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对于我而言,那些在我生命中留下痕迹的人事,终究不是宇宙尘埃,而是,确实实实在在的,一笔一划的,写在我生命里的故事。这些,是有关我的世界,是属于我的回忆,也是我这苍茫一生中从这个世界带走的所有。
所以,我会去想你,会想用文字加深对你的记忆,我想,从这个世界中,带走你,即使是一部分。
没什么有所谓的,我算了算,如今我二十六岁,生命呢,而我遇见你时十四岁,失去你时十六岁,熟悉了一年,陌生了一年,然后再相爱,以为一定会相伴余生,可是还是分开,我知道你的位置,你知道我的位置,可是那次一别,我们在这个茫茫世界里,各走各路,各自相安。写到这里,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矫情,我和你,用别人的话来说,不过就是,我们是彼此的初恋吗?初恋,想爱谁没有过啊,你看我这是何必呢。更何况,我现在清清楚楚,我已经尝试着忘记你,从你以后,我好像没在喜欢过谁,却的确,除了你,我的感情,什么都没有了。那好吧,就好好的讲一个故事。
你转学来之前,我是个桀骜别扭的女孩,这么说,我数学考 140 分会让我们数学老师兼班主任惊讶的向办公室老师吐道,因为我上课从不听课,我是那么一种人,每天上课时不是打瞌睡就是被老师揪出课堂,我经常挨板子,蹲马步,同样,我经常考全班前五。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老师们好像都莫名其妙地敬佩我又讨厌我。初二下学期期中考试,我记得我语文又是全班第一,那个矮矮胖胖黄毛卷短发五十岁女人,是我们班语文老师的那个人,拿着一沓卷子却迟迟不发。上课后历经尴尬而沉默的五分钟后,矮胖黄毛卷叫我名字,“王森野。”我应声而起,她瞟了我一眼,“上来呀。”
我很讨厌她的眼睛,所以尽量不去看她地走到讲台前,“哼。”她用鼻子发出来这一声后,用拇指和食指捻起我的语文卷子,“132,分真高,抄的谁的啊?”我听得到,全班丝丝窃笑声,我无所谓了,倒是,伸手去接卷子时,那女人手一扬,那张满是对号的卷子从我手边划过,轻轻地落在我脚边。
那时候,教室真静。
我没去捡,转身从我的卷子上,狠狠地踩过去,我瞪大了眼睛去看我的同学们,他们全都低着头,没一个人抬头,我那时应该是笑了笑,不动声色地走回我的座位,继
续拿起铅笔在作文纸上涂鸦。
只是我还能听得见那女人的声音,过了两分钟,全班安静了两分钟,她声音又尖锐地响起,“章漫乐,125,全班第一名,大家鼓掌。”班上顿时热闹了起来,我不用抬头也知道,章漫乐,那个漂漂亮亮有两根乌黑麻油的可爱女孩,她声音百灵鸟似的清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那一节课剩余的时间大家都很活跃,谁都似乎记不起前十分钟那场沉默的闹剧。在那节课前,我整个少年时期都是浑浑噩噩的,那时候父母很忙,一股脑地把我丢在学校里,我从不写作业,不听课,我逃学,逃到没人的地方一蹲墙角就能蹲一早上。妈妈开的门市部,我偷烟,去公共厕所一个人抽,当一口烟上来呛得我痛哭流涕时,我掐灭了烟,回头告诉母亲我捡了包被拆开只不见了一根的烟,母亲开心的拿它招呼客人。我还偷钱,偷爸妈的,那个刷着红油漆的钱盒,你们都知道,微信付款面世还得五六年,各种面额的钱我都碰过,去买悠悠球一个人在逃学的午后玩,去买阿衰和豌豆,一个人去公园玩碰碰车。那段回忆啊就像浆糊,谁也不知那个沉默的女孩多希望有人陪她玩,陪她说说话,谁也不知道那个木讷的女孩多喜欢热闹。也多亏了微信不普及,老师们为了节省几毛钱电话费竟
懒得叫家长,更何况我成绩那么好。
我想,父母是爱我的,只是他们太累了,你知道,他们从农村搬到城里,我住的是城里环境很好的小区,吃穿上从来都不曾逊色过,可他们很累,我不想告诉他们,我一天有多无聊,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更何况,每次给他们看成绩单时,我那该死的天赋总能让他们
成为很幸福的一双父母。
那时候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读书,作为一个十四岁姑娘,我读的书是同龄人的几十上百倍,杂志,散文歌,当然读的最多的是小说。我在那堂课剩余时间也自问过,我的同学,沉默不语的同学,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讨厌我,竟无一人为我发声,那时候小,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是现在早已明白了,我不合格。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坏学生,我考试成绩那么好;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好学生,不合老师心意的做法太多了。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平庸的学生,我无法成为老师同学忽略的存在。一句话,我不合群,无群可依,我是异类,无人愿近。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堂课,我感受到世界的恶意的那堂课,我是怎么煎熬着上完的。终于下课铃响,我去上厕所,出来时被截在了门口,是章漫乐,带着几个好学生 围住了我。我蹬了这些人一眼,“想干什么?”一个胖女生接过话,“我们是好学生,才不会打架呢!”我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冷冷地对章漫乐说道,“想干什么?”一个胖女生接过话,“我们是好学生,才不会打架呢!”我甚至懒得看她一眼,冷冷地对章漫乐说道,“想干什么?”章漫乐笑了笑,这女孩子确实长得好看,唇红齿白得让我恶心。“不干什么,”她扬起手,是我的语文卷子,“你还没告诉我们呢,怎么抄的?”我气极反笑。
“怎么抄的?难不成我他妈抄的你的?”我看到那几个宝贝听到我说脏话时皱眉的表情,一阵反胃,“滚开,好狗不挡道。”边说边狠狠地挤过她们走了,我听到身后章漫乐有些歇斯底里地喊,“全班第一,王森野,你不配!” 我的那张卷子,被那几个贱人其中之一后来告诉我,扔进了厕所粪坑。
那天回到家时,妈妈忙着摆货,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考的怎么样啊?”那一刻,我嚎啕大哭,泣不成声。那天在学校,无论我有多耻辱多气愤多难过,我从未想过会在那些贱人的面前哭出来,可是这时候,我终于不曾忍住,放声大哭。当听我抽泣的讲完所有时,妈妈一言不发,良久,她抚摸着我的头说,
“没关系,妈妈相信你,你有实力。” 她始终不曾问老师不信任我的原因,我多想坦诚以待,但我做过的很多事情我无法启齿,难道让我亲口说出我是个坏孩子,被质疑被羞辱理所当然吗?只是那天我哭了很久,久久不能自已。
从那天之后我变了,我开始去写作业,去回答问题,上课的时候微笑着做笔记,我当然知道,办公室里议论最多的人是我,教室里议论最多的是我,我身边有各种声音:
“王森野啊,你天分很高,你只要态度端正,那重点高中随时欢迎你啊” “看看人家王森野,聪明还努力,重点是,知错就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你们应该像人家学习啊”
“王森野哪,你真棒,我们可以做个朋友吗?”
当然包括,“这个奇葩,脑袋里一天想的是什么?”
“她是疯了吗?好像这么做谁都会忘记她逃学从不交作业那些事儿似的。” 我这人很会装,装失忆,装耳聋,我只知道,做个好学生起码我爸妈会高兴一些,至于我自己,不就是做做样子吗?说实话,我其实蛮讨厌好学生这个称呼,因为章漫乐那帮人吧,老早就讨厌,比如上课回答问题时点名点到了所谓差生的名字,他们就会哈哈的笑,我坐在后排,亲眼看着后排学生窘迫地把头一低再低,脸能红到脖子根去;比如他们真心娇气,老师弹不得说不得,不然就哭的跟小奶狗似的。当然了,那些所谓差生也好不到哪儿去,专挑老实沉默的学生欺负,在好学生那儿蔫的。
当然了,我的话,一般情况下没人招惹,他们也就在我耳边咬咬闲话,我头一抬,谁屁也不敢放一个。
过了好几周,我们班那个语文老师突然生病了,病的挺严重,章漫乐作为语文课代表和班长李问学去医院看了。回来时章漫乐眼圈红红的,李问学倒没什么所谓似的。其实我对这个消息没什么感觉,我心里是一直恨她的,现在也是,我心眼小还记仇,我不原谅也不会理睬。我很爱语文这门学科,尤其是写作文,那种抒发的感觉很恣意。但是对那个女人的语文课,我照旧不听,也从不交她的作业。
后来我们班来了一个新的语文老师,姓赵,高高瘦瘦,戴个眼镜,笑的很亲和,人大大方方的,赵老师一进来,全班都有些惊艳,哗哗的鼓起掌,她有很受欢迎那种气质,赵老师笑意盈盈,“我听说咱班有个叫王森野的学霸,起来我见识一下。”她是叫我的名字了,但后边那个“学霸”让我心里一惊,这是讽刺我呢还是夸我呢?但那个学霸两字确实惊破了一些人的耳朵,好几声故意大声的“切~”飘进我耳朵里。
我不动声色站起来,对上了赵老师温柔的笑容,就那个微笑,确实让我心头一暖。赵老师忽然收住笑容,硬咳了两声,“森野作文我了解过,虽说只是每次考试时写的,但我真心欣赏,她是个好苗子,所以我想让她当我的语文课代表。”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章漫乐是哪位,请起立。”章漫乐站起来是有些摇晃,“所以现在是两个语文课代表,漫乐没什么问题吧?”“没有,赵老师,森野的优秀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皱了皱眉,不是谁叫我名字不带姓我都觉得亲和的。房卫东冷笑了一声,带头鼓起了掌。
之后我的学习生活算是步入正轨了吧,从那时开始,我渐渐的习惯夸奖,习惯和每个人交往,我开始有很多的玩伴,下课了会有人叫我跳皮筋踢毽子,我皮筋跳的好,分组时都想和我分在一组。好像没什么不如意的,除了我依然觉得没什么朋友,不是那种给我买整个棒冰的叫朋友,而是拿着棒冰你一半我一半的才算朋友。不是那种和我勾肩搭背称姐道妹的叫朋友,而是只要那天那个胖女人把卷子扔到我脚下时能为我说一句话的叫朋友。可是这种人,从没有出现,可我确是一直在等。
初二完了的时候,看上去,我的的确确应该算是一个优秀的学生,因为各类评奖下来,各类奖状竟也拿了不少,班主任也夸了我很长时间,多好啊,没有什么不如意,挺好,虽然我也高兴不起来,激动不起来。终于到了放学的时候。我拽着书包带子往出走的时候,章漫乐出现了,她向我伸出了手。
本来放假了,全班都是闹哄哄的,就在章漫乐向我伸手的那一刻,忽然就安静下来了。我根本不用转头就知道,几十双眼睛就唰唰地盯着我们看。我冷冷的直视着章漫乐,她在努力地克制眼神的
闪躲,微笑着说道,“我们做个朋友吧。” 我差点就笑出来了,说什么呢,姑娘,你记性可真好,我也笑得标准,“不会。”
我迈出教室那一刻,有嘘声,啧叹声,笑骂声,不一而足。
那个假期我一如既往地看了很多书,我当时不是很喜欢琼瑶的作品,个人风格的原因,我喜欢极了三毛还有张爱玲,三毛的恣意和张爱玲的清冷,她们两人的姿态在我看来很清晰的相似,如同燃烧在城市边缘的一缕烟火,像是在清冷竹林起舞的红衣女郎,我爱极了她们,也似是而非地看清了自己。初三,开学了,殊不知,我死水般沉重无聊就结束了,有一人闯进了我的生活,成为我心底涟漪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