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印度是在2015年底。屈指一算，已经四五年了。但是却不敢说了解印度。了解一个地方是那么的难，——怎样才算是了解呢？走马观花式走一圈，肯定不敢说是了解；首都的酒店住十天半月，也肯定不能说是了解。印度这么大，地区差异，民族宗教，历史人文，就像中国一样，有多少人敢说了解了？

我是看过一些印度的书的，稍微了解了一些印度的过去和历史。之前出差，在南部要多一些，例如班加罗尔和海得拉巴，当然还有钦奈。孟买也去过几次。但是我看的书里的介绍，尤其是关于宗教和历史的介绍，大部分其实限于印度北部的。确切地讲，是德干高原以北的印度地区。当然，中心应该是德里了。

但是德里成为中心，应该是中世纪以后的事。印度的古文明，是在现在的巴基斯坦，也就是印度河流域的哈亚帕文明。后来的文明开始转向恒河流域，佛教兴盛时期的孔雀王朝和悉多王朝，中心地段都是偏东部的比哈尔邦的华氏城和帕特那。德里成为中心，始于中世纪后，也就是公元九、十世纪之后，相当于中国的宋朝之后，是伴随着伊斯兰教兴起后出现的。

先是有来自阿富汗方向的信奉伊斯兰教的突厥人建立了德里苏丹。突厥人不同于阿拉伯人，他们更加好战，主要靠军事征伐，并伴随着镇压和瓦解佛教在印度北部建立了政权。从公元12世纪末到莫卧尔帝国的建立，德里苏丹历经四朝，先后统治了以德里为中心的北印度三百多年。这也有点像中国的五代时期，政权更替快，但也都没有真正完全统治北印度，更别说南印度了。直到突厥化的蒙古人后裔巴布尔建立了莫卧尔帝国，统一了北印度和阿富汗一部分，时间长达三百多年。

从宗教上来说，德里苏丹和莫卧尔帝国统治的六七百年间，佛教在印度是彻底衰败了。上层统治阶层引入了伊斯兰教及其文明，但是伊斯兰教始终未曾统治下层民众，相反，印度教在下层民众中复苏和兴盛并得到了伊斯兰教的妥协和容忍。因此，德里的高大上建筑和文明都是伊斯兰的文明，而散步低层和民间的则是印度教，夹杂着后来诞生的锡克教和其它小教派。这是很有特点的二元制乃至多元文明。

今天在德里看到的古迹，大多都是伊斯兰教的。例如有八百多年历史的记录丰功伟绩的顾特卜塔（1193年建）。例如有德里苏丹后期赛义德和洛迪王朝陵墓的落迪花园（约15世纪前后）。然后是莫卧尔帝国时期的建筑，例如建于1556年的胡马雍陵（胡马雍是莫卧尔第二任皇帝），建于1639年的德里红堡、建于1650年的贾玛清真寺（均为第五代皇帝沙贾汗，他也下令修建了泰姬陵）等。

不得不佩服伊斯兰建筑。伊斯兰建筑，大多采用石材，尤其很多采用大理石，经久耐用且美观；讲究风水，包含高大圆顶和尖拱多门，庄严通透；带有庭院和花园；引入活水，修建水池和水沟，既凉快又洁净；建筑图案和纹状丰富。建筑一般占地面积很大，主建筑位于高地或高台之上，有外门、内门层层围绕，讲究对称，注重私密和安全。

德里的这几个建筑，都被列入了联合国世界文物遗产目录。这都是游览德里不可错过的古迹。这些建筑，无不显示了莫卧尔帝国时期的强大和兴盛，代表了极高的建筑艺术水准和文明成就。

除了这些高大上的伊斯兰建筑，还有散布各处的印度教和其它宗教的建筑。例如锡克教的谒师所，也是金碧辉煌。相比起来，印度教的神庙则平民化很多。印度教建筑，一般不高，也不大，供奉多神，每个神庙，就像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大客厅，墙壁里掏出一个个神龛，供奉各种各样的神像供人祈祷。再例如主张宗教大一统的巴哈伊教的建筑莲花庙，不分信仰均可以进去祈祷和参拜。印度是宗教的熔炉，德里则是集大成的城市。

伊斯兰建筑的高大上和印度教神庙的平民化形成鲜明对比。这也使得印度民族主义者提起伊斯兰文明显得很矛盾：对于外来征服者和统治者的文明，应该如何批判继承呢？这个问题，在当前莫迪执政力主弘扬印度教文明和印度民族主义情感时显得更加突出。

最近的建筑是甘地陵墓。甘地陵墓非常的朴素，没有高大的建筑，只是入口处的几句甘地的名言代表着他的精神长存。甘地，高贵的灵魂，无论你是否赞同他的政见和建国方略，但是均对他的博爱隐忍肃然起敬。正因为如此，印度是不可以被小看的。无论是甘地还是尼赫鲁，都是一代伟人，而诞生伟人的土地，绝对不可以轻视。

德里的城市建设，也是和印度很多地方一样，先进和落后并存。在这里，可以找到非常好的星级酒店，服务也绝对是一流的，但是紧挨着酒店可能就是杂乱的小巷和贫民窟。可以有绿化一流的巴蒂尔大道和使馆区，但是也有到处可见裸露的土路和遍地垃圾。有超级豪华的购物中心，但是路边摆摊的小贩处处可见，即便是在总统府周围。庄严的宗教圣地要求所有参观者都必须拖鞋才可以进入，但是门口却是一片狼藉，很多信徒席地而坐，衣衫褴褛，手里拿着破碗四处乞讨却不以为苦。看到一些写德里的书里面描述，德里的Farm House极尽奢华，绿化，装饰，宴会厅，花园，仆人，都是非同一般的豪华，与此同时，门外的大街却是一片脏乱差。

德里，总是处处显示着宏观的无序和微观的精致并存。正如印度的文化，历史和建筑，有一些非常闪光的点。例如泰姬陵被泰戈尔称为“挂在永恒时间面颊上的一颗晶莹的泪珠”，是世界遗产中的经典杰作之一，被誉为“完美建筑”。又例如甘地被一致赞为“伟大灵魂”。微观方面达到极致，但宏观方面却显得混乱不堪。

现在的德里就像一面镜子，照出来的是印度的几千年历史，以及快速变化的现实社会。但是未来呢？印度人非常聪明，其受过良好教育的精英阶层绝对是不可小视的。印度老百姓也不像一些文章里描述的那样懒散，相反，我接触到的很多人是聪明而又勤劳的。如何协调微观和宏观，部分和整体，真的任重而道远，也是给印度政府和领导人留下的重大课题。印度人口年龄结构非常年轻，如果印度未来也成功了，试想亚洲有中国和印度两个大国，未来世界的重心必将又从西方移到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