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插队生活
衡阳人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叫插队,姐姐插队的时候,我年龄尚小。待我高中毕业时已经没有上山下乡这回事了,所以,我没有插过队。然而,在我的人生许多难以忘怀的印象中,我却有不少今生难以磨灭的插队生活场景。
1972年11月初的一天下午,应该是深秋时节。我陪父母送姐姐到插队目的地一一衡东县大浦镇郑家湾大队知青农场。那年,我十一岁,因为从来没有坐过火车,所以,一路上我都是非常地兴奋。
从衡阳东站坐火车到大浦镇,不到一个小时。下车后,郑家湾大队干部带着宣传队敲锣打鼓的来迎接我们,然后,城里来的几十个知青跟着他们,我们则跟着知青后面,冒着蒙蒙细雨,踩着泥泞小道,大约走了三个小时,天擦黑的时候,才到达知青农场。
知青农场很简陋,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过夜。父母和我都没有吃,急急忙忙的赶往大浦镇火车站。
这是一个没有候车室的火车小站,停靠的都是过路车。火车大约要12点多钟到,还有一个多小时。匆忙的奔走,估计内衣已经湿透,我已经顾不了这些,因为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饥饿。这时,母亲从带来的大包底层一阵翻弄,拿出来几个大煎饼,递给我和父亲一人一个。
深秋的旷野很寂静,我站在小站昏黄的灯光下,手拿着冰冷的煎饼,站在铁轨上,为了暖和身子,一边吃一边一上一下的跳着。父亲坐在铁轨旁,眼望着漆黑的夜空,嘴在嚼动着煎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母亲疲倦地依靠着电杆,脚旁是一个大的帆布行李包,她在不时地用手绢擦试眼睛。我没有注意到,天上飘落的丝丝细雨中,夹着即将立冬的雪粒子,沿着铁轨北面吹过来的阵阵寒风,会让慈爱的母亲牵挂女儿整整一个冬季。这幅冰冷的场景至今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永远不会磨灭。
第二年暑假,我迫不及待的跑到姐姐插队的知青农场。姐姐因为在知青农场表现优秀,升为了猪倌。我跟在姐姐屁股后面,看她杀猪草,看她喂猪,看她将红薯藤以及菜地上搜集来的杂乱蔬菜一起剁碎,加上糠饼搅和在一起,拌作为猪饲料煮猪潲。跟了七八天,看了七八天,看腻了,我的兴趣改变了,我喜欢看农场放养的鸭子了。
养鸭的知青叫易德宝,知青们叫他鸭婆队长。
鸭婆队长不但会放养鸭子,而且还有两个绝活,在知青农场没有谁能比得上。一个是捉青蛙,一个是水性特别好。知青农场的伙食不好,知青们的业余生活很枯燥,只要到了能吃青蛙的季节,知青们就鼓动鸭婆队长去捉青蛙。鸭婆队长也不负众望,晚上拿着一个电筒一个带着几根铁丝叉叉的棍子出去,第二天清晨,肯定是满满的一桶青蛙回来。
鸭婆队长的水性我是佩服的一塌糊涂。从小到大我就怕水,而鸭婆队长能在湘江河里,连续来回游上几个回合,我羡慕的要死。跟着鸭婆队长放养鸭子,十来天以后,我央求鸭婆队长教我游泳,鸭婆队长不肯,他怕我姐姐,因为我姐姐在知青队里非常有威望。鸭婆队长经不住我死缠烂打的纠缠,他答应我,偷偷摸摸的教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他在我身边,我的胆子特别大。不到十天功夫,我就敢在深不见底的湘江河中游泳,这是我以前不敢想象的,只要鸭婆队长在我旁边游,我也敢跟着他横渡湘江,然而,如果他不在我身旁,我游不到十米,就会感觉手脚发抖提不起劲。后来,我学游泳的事情被姐姐发现了,姐姐一顿臭骂,鸭婆队长再也不敢理我了。
又过了一年,郑家湾大队小学缺一位教师,我姐姐是知青中公认的当之无愧的“知识分子”,因此她被调到小学当老师。我放暑假,小学校也放暑假,我没有见过姐姐教书的情景,这是我今生的遗憾。小学校有一块三亩多的西瓜地,和一块二亩多的菜地,连续三年暑假,我都跟着姐姐在西瓜地和菜地里转。也就是那时,我对栽种南瓜、丝瓜、茄子、豆角、以及黄瓜等有了一些新的认识。有一年,学校的老师在西瓜地里吃西瓜,选又大又红的西瓜作种子,郑校长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你吃西瓜吃得过我,我选一个最大的送给你带回家去。那一次比赛吃西瓜,吃得我蹲坐在地上起都起不来,后来这个事情被传扬出去,被知青们当作取笑我的笑话。
姐姐插队六个年头,我在她那里度过了五个暑假。在知青农场,我像一个编外插队知青,没有哪个知青不认识我,也没有哪个知青我不认识。在那里,我不但见证了他们生活中的酸甜苦辣,而且还见过他们中一对值得我赞叹和难忘的爱情。
知青农场有一个叫王良的小伙子,个子不高,长相一般,说话有点口吃,他爱上了农场公认的第一美女梁美英。梁美英家庭出身不好,尽管如此,她也绝对不会正眼看一下王良。然而不管梁美英怎么看他,别人怎么想,王良都无所畏,他总找机会帮梁美英锄地、担水,做一切能做的事……这是知青农场公认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
王良的父亲是一个国家干部,王良和梁美英都比我姐姐早插队一年。第三年的时候,王良的父亲,帮他弄来了一张招工指标,王良坚决不愿回城,他想将指标让给梁美英,梁美英因为出身问题,就是她想要也没这个资格,指标只能让给别人。在那个年代,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当然,这件事并没有被当作美德,而是做为一个可笑可讥讽的笑料。知青们经常在工余饭后,当着王良的面,用顺口溜编排他。
“王良王良留下守场,想吃天鹅,饿的慌慌。”
“王良王良留下守场,人都走光,只剩王良。”
在我的印象中,梁美英从来没有搭理过他,也没有给过王良好的脸色看。梁美英在农场谈过两次恋爱,最终都以对方父母不同意而告失败。
姐姐1977年冬季回城。应该是1989年冬季,我下班回家,看见姐姐陪着一对抱着婴儿的中年夫妇,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走近时,我惊讶的发现是王良和梁美英,他们甜甜地向我微笑示意。此时,我坚信他们俩一定发生过一段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
六年的艰苦岁月,姐姐与农场的知青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四十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常常有联系。就在上个月,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二十多位知青,在南湖公园举行了返城四十周年纪念活动。我开车送我姐姐前去,他们看见我都非常高兴,像拥抱他们眼中曾经调皮捣蛋可爱的小男孩一样,热情地拥抱了我,个个都还记得我的乳名“陈奶几”……
这是一群六十多岁的老男孩和老女孩,岁月虽然已经洗尽他们的铅华,但相聚又让他们喷发出蓬勃的热情。他们将青春年华播撒在广阔的农村天地,虽然没有大的作为,但贫寒艰苦的经历却给他们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我也一样,看着这一群“年轻”的老人,我不由地回忆起我的懵懂少年,我永远不能忘记与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插队”生活。
2017年8月16日 晚 宁资虎 草于冠城江景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