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的是今天还在车上与父母讨论对于我儿时的记忆。
父亲问我能记得最早的完整事件是什么,当时竟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刚刚开始写这篇读后感。
虽然也许不是最早的,但是确实有一个记忆非常深刻的片段,更像是书中山鲁佐德对前世七鳃鳗的记忆一般,那个片段也是关于“思考的问题”——其实并不复杂,小时候看迪士尼版的《海的女儿》,在知道自己搞错了爱的人而小美人鱼命悬一线,王子义无反顾地在惊涛骇浪中划着小船游向大海深处时,对着劝阻蟹管家说:我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我不想再失去了她了。
当时,我记得很清楚的便是,那时我心里捉摸着,“失去”这个词,这个在这句话里出现了两次的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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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女人的男人们,失去或即将失去女人的男人们。村上这本书写了这样的几个男人。
《独立器官》里的精致独身者渡会医生在坠入爱河之后受相思和爱恋的折磨,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所谓我,究竟为何物?"。直至绝食而亡,似乎在用这样一种近乎于零的存在方式来探究自己为何物。其实我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从何而来。
“有一天突然被拽出现在的生活,并被剥夺所有特权,落魄到只是一个号码的存在,那么我究竟为何物?”说实在的,这个思考显得有些没有道理。即使突然被纳粹抓去,失去现有的一切,那丢失的也只是可以丢失的、极小的一部分。而‘我之所以成为我’的那些时间和体验,才是所谓‘我’的内容和意义所在吧。或者说这个思考在我看来的不合适之处在于,我们竭尽一生就是要在这生命中画上几笔,使生来本相同的”我们“(白纸),成为所谓的独一无二的”我“,而却在这时突然擦去所有的痕迹而去询问白纸到底是什么,实在有点儿强人所难。
渡会医生曾在女人之间游刃有余、有来有往的获得欢愉,而后却因为真正的爱上某人而抑郁而死,我们真正该问的问题不应是”所谓无可救药的恋上一个人,究竟为何物?“
而关于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驾驶我的车》里渡利对与同妻子睡觉的男子成为朋友(以此努力弄清妻子何以背叛自己的原因)的演员家福所说的那句话:”那不是可以想出答案的事情。“
家福的形象和《木野》里的木野有些重叠,不过两篇比较起来我更喜欢后者,毕竟有村上一贯的神秘和宿命色彩。也很憧憬叫木野的小酒吧,听自己想听的音乐,读想读的书,与一只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篇在我看来所要表达得尤为清晰,清晰地让我不习惯:在我们失去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或者一段重要的关系时,如果我们扭头过去在”本来最容易受伤的时候”把“宝贵的知觉杀死”,抱守两极的空洞而不去正视自己的感受,那我们终将被夺去生活本身。那个小酒吧就是那样一个场所,有着逃避所特有的舒适和空洞,因此被想要找地方藏匿自己心脏的蛇所觊觎。
《昨天》里的木樽和惠理佳让人不自主的联想到《挪威的森林》里面木月和直子。
但也只是看上去像而已。“倘若连自己都不清楚在追求什么东西的话,追求便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作业”,我想木樽为何能够将关西话说得出神入化,大概也不是能够想出答案的事情。而他失去惠理佳的原因,在我看来却是明了的:不合适。从这个角度来说,并不能说是他自身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者做了什么导致他失去了惠理佳,而仅仅是生命的轨迹不同,彼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这样的失去是生命的缺憾,有一种不可避免的宿命感。但是那又如何呢?也许失去的伤害固然深重,但若不把此作为生存的唯一目的,而各自都有所追求的东西,那么依旧可以热烈的燃烧着。即使偶尔会梦见冰做的月亮,厚二十公分;即使不清楚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很辛苦。
《山鲁佐德》,充满了七鳃鳗式的想象。我对这篇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可能写太久思考不动了)。
《恋爱的萨姆沙》和《没有女人的男人们》两篇更是让我看得没头没脑,除却这两篇其余的故事我都读了两遍。但由于本就与前面的篇章作于不同时期,后者更属于即兴之作,也就不再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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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一个人,有两个层面:感受和原因。前者无论如何我们也需要去面对和处理,也许没有办法克服但却必须要去直面,因为失去一个人的感受归根结底是属于自己的,拒绝它就是拒绝自己的某一部分;而至于为何我们会失去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能永远没有办法获得答案,因为这是自己与另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之间的事,而这个个体也许是一个特定的人,也许是指“我”之外的世界。
当故事里的这些男人失去某个特定的女人时,他们都或多或少的与周遭的世界渐渐远离,孑然一人的状态(这样“失去”后的孤绝状态要远比“从未拥有过”更加凛冽和冷峻),然后在这无声无息的月球背面,凝视自己。
而童话里都是骗人的,失去之后,便是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