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双十二,是大学同学小熊和班长的生日。
一早,我在My dear roommates群送出了给小熊的祝福,而后发了短信给班长。班长超脱,一直不用微信。年级群里男生们时常探讨国事、天下事,唯独不见班长的身影。这一次试探问他,仍然坚持不用微信吗?回复说有,但还不太熟练,附了微信号。
随即转给小熊,让她加班长。小熊向来可爱,问,是加到咱这个群吗?我玩笑道,可以呀,正好你俩一起过个生日。班长很快被请了进来,一番问候、祝贺之后,忽然发觉不对,说如同私闯了女生宿舍,坐立难安。
担心失而复得的班长再次逃逸,机灵的小熊立刻新建了个群,拉了一些班上的男生、女生进来,一看便知是班群的雏形。同在北京而善于联络的L同学加入,与小熊通力合作。一小会儿工夫,全班十八位同学,五男十三女,接近凑齐。虽天遥地远,洛杉矶、魁北克、温尼伯的,雅加达的和国内各地的,忽略了时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仿佛时光倒流,一起回到当年,依着墙,桌挨桌环绕一圈,坐在阳光铺陈的教室里,言笑嘻怡。
就这样,在无数的微信群纷纷跌入七年之痒的今天,我们的8702,刚刚获得崭新的生命,开启了情意绵绵的新婚燕尔阶段。大家喧寒问暖,忆旧话新,好不热闹。
然而,聊天页面上方,群名后面括号中显示群成员总数的数字,赫然提醒大家:遍插茱萸少一人。唯一空缺的这个女同学,姓Liang。提及她,神通广大的L同学也黯然感叹:音信杳无,或许要到公安局的失踪人口登记处去找了。大家皆表达遗憾,若她能出现,整个班,便完美团圆,如白璧无瑕。于班长和小熊,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于大家,也是引以欣慰事。
Liang的缺席,似在意料之中。隐隐失望之余,更多的是愧疚。
Liang曾是我们的室友。北京当地人,最初印象体态微丰,皮肤白皙,大眼睛,伶牙俐齿却轻声细语。成绩好,被选为班上的学习委员。但开学不久,我们发现一室六人,唯她性情稍显古怪,独来独往。而其余五个,拧成一根绳似的,形影不离,吃饭,上课,购物,同进同出。真真桃园结义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样子。Liang则从不跟我们一道,且经常不去食堂吃饭。
不久,寝室接二连三发生了奇怪的事情。放在抽屉里的菜票不翼而飞了,书架上玻璃灌装的麦乳精一寸一寸地降低刻度。总共六人,出门都上锁,外贼的可能性不大,自然便怀疑到Liang了。五个头脑单纯的人像遇到了天大的事,简直义愤填膺。物质匮乏年代,麦乳精是上好的营养品,而六角钱,就足够打一份美味的红烧排骨,吃上一次有唇齿留香、余音绕梁的后效。最重要的,偷盗,属品德问题,不可思议,更不可原谅。
随即合伙商量怎么办,即便确信系Liang所为,可是证据呢?有聪明的,计上心来:吃饭时间派一个人留守卧底,保准抓现形。睡在上铺的Bowen自告奋勇。Bowen身高一米七二,短发,运动装,常被误认作男生。Bowen也是地道北京人,父母驻外,由姥姥照顾,性情豪爽、古道热肠的她会在周末把我们几个外地的领到家里,让姥姥做好吃的招待。相比之下,Liang显得不近人情。
现在想来,那时真是难为了Bowen,大中午的忍饥挨饿,躲在床上,以蚊帐和床帘为掩护,屏息静气、耳听八方地守候。
几次卧底以失败告终,倒也算是庆幸,不然,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难堪。后来,大家改变策略,故意将五角一张的菜票数好,一叠放到抽屉里做诱饵。鱼儿上钩,菜票不负众望地少了一两张。众人故意趁她在时大呼小叫,并扬言要告到系里。隔日,菜票竟长了脚似的回来了,只是眼尖的立刻辨出并非原先的那几张,印刷版本不同,红底的变成白底了。
五个人中,我的上铺兼同桌can是班上的团支书,大家建议她以书记身份去找Liang谈话。果真奏效,不仅承认了,还称了几两油炸蚕豆请大家吃,算是道歉。记得当时can十分感动,好象做了错事的是她自己。can教导我们,要相信人家知错会改,既往不咎。可是,不几日,Liang的老毛病还是犯了,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五人愤愤然到系里找辅导员告状,并要求把她清理出去。辅导员答应找她谈话,但因暂时没有空闲床位,无法解决更换寝室问题。此后,不得不继续同处一室,两相横眉冷对。Liang依旧做独行侠,我们依旧抱团,也更加小心翼翼,尽量把值钱东西藏起掖好。
大约一年半以后,遇学校调整宿舍,我们换了楼栋,zhihui回到她自己班,Liang被换到隔壁寝室,秀和小熊过来。之后除了在教室碰面,我们与Liang再无往来。后来班上来了一位男进修生,会弹吉他,长相一般,不久和Liang谈上了恋爱。那段时间Liang格外爱打扮,刻意减了肥,身材修长,还烫了长发,很摩登。临毕业传闻他们要分手了,Liang不舍得退还金项链,等待对方提出。
毕业后大家同学四散。Liang去向不明,Bowen后来移民加国,我与can、zhihui和dongfang有过不多的几次见面。每次欢聚,必聊起当年过往。偶然辗转听说其时Liang父母离异,后妈对她不好,好吃好喝的都不给她,所以才管不住自己的手,见到别人的便想占为己有。
得知原委,加上年岁渐增,愧疚心自此滋长。想那时我们五人都来自幸福的家庭,假如每个人把一整罐麦乳精都送给Liang,假如大家都不冷落她,而是关心她,后来的情形会是怎样?
可是,时至今日,哪里去寻她?甚至因骨子里一度视她为“坏人”,几不正眼看她,以致现今竟然想不起她具体的模样。翻遍当年的旧照片,即便在班级合影中,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年轻的我们,不懂宽容。无法理解莎翁笔下“宽容就像天上的细雨滋润着大地,它赐福于宽容的人,也赐福于被宽容的人”的崇高意义。更不曾料到,重重打别人一拳,终有一天会觉得自己的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