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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北马热热闹闹结束了。作为国内影响力最大、举办时间最长的国际田联金标赛事,它理所当然地引起跑步爱好者的狂热追逐,甚至出现了没中签的跑友“勇敢”“蹭跑”的现象。
现在跑步已经不仅仅是跑者的事儿了。由于参与人数越来越多,影响力越来越大,也吸引了不少公众人物和媒体发声,时不时地掐着时间点,发布些对于跑步的看法。这些文章表面看来逻辑清晰,文采飞扬,引经据典,言之凿凿,将跑步从个人的身体层面升华至形而上的社会思考。但作为一名跑步爱好者看来,这些文章只不过是一些理论推演或者个人臆想罢了。
跑步是个人身体的真实感受。没有切身体验就不会懂得它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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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马开跑前一天,即9月16日,微信公众号“新京报书评周刊”发了一篇名为《从流行到冷嘲热讽,跑步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的文章。
这个题目是标题党无疑。文中列举了从2013年到2016年国内马拉松赛事的数量,足足涨了将近十倍,说明跑步的流行程度正在一路看涨,越来越多的人参加到跑步这项运动中来。我开始跑步就是在2013年,那时参加马拉松比赛还没有“抽签”的概念。后来随着跑步人数逐年增多,尽管赛事数量快速增涨,但报名人数仍然大大多于每次比赛可容纳的参赛人数。这些现象如何证明跑步是在被“冷嘲热讽”呢?当然,放在朋友圈,也不排除“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情况,比如一些怀揣酸葡萄心理的无聊旁观者。
文章从当下国民的体重说起,日益增多的肥胖和亚健康人群,催生了跑步人群以及跑步产业。然后以跑步人群的年龄职业收入等数据,得出结论:“长跑是中产阶级的新宗教”。当一种行为和一个阶级联系起来,一个貌似博览群书的人就有了强大的思辨能力,或者说有了无穷的想象力。比如,作者接下来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中产阶层喜欢跑步?”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作者引用布迪厄在《区隔》一书中的观点(毕竟这是个书评类的公号,不扯进几本书也不合适):“个人‘习性‘的养成由阶级决定,阶级决定喜好。一个阶层在成长过程中,需要通过经济、政治、文化资确定自己的身份,并将自己与其他阶层区隔开来。至于中产阶层,文化区隔是他们的惯用手法,他们通过品位、中产趣味来明确自己的阶层边界。”
跑步成为中产为了隔绝其他阶层确定自己地位的方法——这个结论太惊世骇俗。中产的标准是什么?中国目前有多少中产?中产人群中有多少人参加马拉松?站在马拉松起跑线上的人们,有多少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中产才参赛?有多少人是抱着要和其他人隔绝的想法才要跑步?依我所知,马拉松报名表上没有“参赛动机”一栏。反而作者在文章开头说曾采访过几位跑步的朋友,大家都说为了健康。难道对健康的追求,是某一部分人证明自己身份的手段?健康难道不是所有人都向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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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早些时候,蒋方舟也发了一篇谈跑步的文章,名为《马拉松是中产无声的广场舞》,同样把跑步与中产紧密联系起来。文中写到:她“受张爱玲的影响,对文明世界有着畸形的向往。她喜欢裹在华美的袍子里,即使这袍子上长满虱子,也胜过青筋暴露的身体。”在这位少年成名的女作家眼里,享受美味蛋糕,穿着华美袍子,就是“文明世界”。即使袍子上满是虱子,也依然是!这情景倒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青筋暴露的臂膀曾经被当做劳动人民的本色,多少艺术家描画它书写它赞美它。怎么在作者眼里,倒不如一件爬满虱子的袍子。同样“青筋暴露”的身体,难道只有在田里挥汗如雨,才是值得我们赞叹的“粒粒皆辛苦”,一旦奔跑在赛道上,就成了“好惨”的样子。
接下来,作者写道 :“戒糖戒油,戒一切因为过于幸福而让灵魂出窍的食物,在跑步这个近乎受苦的单调运动中,把过剩的能量呕吐出来,中产再次掌握了自己的身体。”
这段话令人费解。我没有见过哪一个跑步的人“戒糖戒油”的。这种极端的饮食方法,要么是一个什么都不懂、急着要减肥的跑步小白,要么是一个专业的健身健美运动员在大赛前某个特定时期的备赛方法。一般人不会这么做。而所谓的“过于幸福而让灵魂出窍的食物”,我还没有感受过,估计还没有达到作者所在的“文明世界”的高度。食物不会令我“灵魂出窍”,只会令我更健康。而且,我所接触的跑友关于跑和吃,更多的观点是“跑步是为了吃得更好”。这个观点我相信包括文章作者在内不跑步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把过剩的能量呕吐出来,中产再次掌握了自己的身体。”这句话尤其难听。怎么就和中产联系上了,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亏得一个那么优雅且文采飞扬的女士,把运动与呕吐结合起来。也许作者吃的那些使她“幸福得灵魂出窍”的食物恰好是身体所需的。她的灵魂和身体高度契合,自动以计算器一般精确计算,各方需要恰到好处,不多一分也不欠一毫,即使若干年后也不会造成身体的负担和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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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跑者把跑步当成自己的“信仰”,甚至有书名为《跑步圣经》。这给了旁观者大书特书的“小辫子”。新京报书评周刊的文章对这个说法一带而过,但蒋方舟说,跑步和宗教有一样的特征,即“人群聚众”。这种说法依我看来不过证明作者没有跑过步而已。
真正的跑者是孤独的。那位从13岁开始跑步,跑完全球马拉松六大满贯的六星跑者李站哲,64岁了还在跑着,他说要跑到70岁80岁。因为他喜欢跑步的孤独感。那个让蒋女士在跑道上等了半个月希望能够偶遇的村上春树,在他的书中郑重表达,每天独自跑步的一个小时,是完全享受自我的时刻。
貌似人潮汹涌的马拉松比赛,真正的跑者依然是孤独的,他要战胜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在几万人的马拉松大赛中奔跑和在家门口寂寥的小路上奔跑,我的心情其实没有本质的差别。热闹的是他们,跑者是孤独的。而不跑步的蒋方舟,看到的只是人山人海,看不到来自全国甚至全球各地的跑者们背后的真实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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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篇文章的作者都提到“中产的焦虑”,认为跑步是化解这种焦虑的方法。我的跑友们来自全国各地,从事着各种行业。他们中有年轻的在校大学生,也有六七十岁依然奔跑的前辈。我不知道他们中有多少人符合“中产”的标准,更无从猜想他们有什么焦虑。只见他们每天或迎着朝阳、或身披晚霞奔跑的矫健灵活的身影。而身处中国五六七八线小城的我,距离两位作者眼中的“中产”更是不知还有十万八千里,也从没想过要借助跑步和所谓的什么其他阶层隔绝开。虽然我没有华丽的袍子,但我也绝不会让跑鞋上爬满虱子。
那些把跑者划到“中产”队伍中去的人们,自以为有资格站在高处,一边过着“文明生活”,一边向满面通红汗流侠背青筋暴露的跑者指指点点:“他们只考虑自己,蜷缩于狭隘的个人主义之中,公益品德完全被窒息。”这些无稽之谈就当是他们那个阶层的呕吐吧。
不过,这两篇文章也从另外一个侧面证明了,跑步现在是多么热门的话题,连平时习惯了风花雪月的天才少女和一贯正襟危坐的“读书人”,也开始有模有样地聊起跑步了。尽管他们自己从不跑步,或者没有跑步的习惯,但并不妨碍他们仅靠一些道听途说和翻翻故纸堆得出的臆想,依然能够口若悬河振振有词。只是,不知不觉已经偏离了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