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因为自己的病和母亲工作的关系,至少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医院度过的。
最开始认识的一些汉字,是医院的科普墙上的科普文章或者是医生介绍,现在问我胰腺具体是什么我也许说不上来,但是那栋老旧的医院大楼里关于胰腺的科普看板在什么位置,我马上就能想起来。
医院,是一个有趣却又复杂的地方。
没有人想去,却又没有人可以不去。
每一天,每一个角落都藏着痛苦,可要是问问病人,也许最痛苦的事情是找不到一个离电梯近一些的停车位,停在专用停车场还要收十五块钱。
之所以有意思,是在跛脚的停车场收费员身上,在拿着挂号单抱着孩子缩在角落的女人身上,在开着公放听着黄梅戏的马褂老人身上,在拿着医院小卖部买的十块钱小飞机高声尖叫着穿过长廊的孩子身上,都有故事。
医院的故事,最本质,也最真实。
医闹是常事。
中午约莫十二点的时候,去大楼侧边的食堂点心推车买板油酥的话,经常会看到推车对面的小花园的柱子上,都挂满了横幅。
横幅上的文字,无非是一些“草菅人命”,“还我丈夫”,“没有医德”之类的,死者家属大概是到了饭点去了医院周围的小饭馆吃饭去了,维权索赔的海报和大字报就随意放在小花园的长椅上,风一吹就飘走了。
这时候,耳朵边上会传来医生护士来买点心时打招呼的声音,“诶!刚下手术?” “对啊,待会儿还有两台。” “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谁知道啊,好像是那家人先去算了个命再喊的救护车,这哪儿救得下来。” “唉,这不是来不及吃午饭了嘛,买点小蛋糕先备着,还有五分钟就要回去查房了。”
在医院里的每一分钟,都充满着矛盾的不真实感。
“大夫,这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啊?”
“对不起,我们不能告诉你这个。”
体检的楼里,故事则更加生活化。
交了近一万的体检费约好时间来体检的女人,也许和刚刚大学毕业找到了工作下个月入职所以公司集体体检的学生,进的是同一间病房,同一个医生给他们做了同一项检查。
前台的客服确认了三遍,眼前头发像枯草一样简单挽着,脸上已经有了一些明显皱纹的女人,只有十九岁,而且是想来做产检的。
“有根据提示空腹吗今天?”
“怎么能一点不吃呢?我就喝了点粥,那没事的!”
“身体好的怎么还要体检,你这不是浪费钱嘛。”
“全听医生的,你懂啥!”
我时常在想,这些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我们的人生不会因为仅仅几秒钟的相交而变得不同,但是那几秒钟的时间,给了彼此一个了解对方的人生的机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存在着,过着这样的生活。
挺好。
我其实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异样,直到事情发生的第三天,在二楼西边藏在最里面的电梯间乘电梯的时候,我看到了放在窗台上的几束鲜花。
我走近窗台,外面是一楼保安室的平屋檐,混凝土做的,上面有一圈凹槽。
那个电梯间是整层楼烟民最喜欢去的地方,虽然是二楼,但是视野却还算得上开阔,楼下就是医院的小后门,车辆进进出出,他们靠在窗户边上,抽着烟看着下面或是面带喜色或是愁容满面的人们。
直到他们看到那一具尸体。
是个精神病人。
常住在精神科,那天一切如常,晚上查房的时候已经睡着了。
后来听说,大概是凌晨,他从八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落在了一楼和二楼中间的那个混凝土的屋檐上。
血迹很快就被洗得七七八八,人们的谈话内容也早就换了几十个话题。
没人在意。
我到现在还记得,二楼遮阳屋檐上的粉色痕迹。
那可能是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死亡,可是意外地,我并不感到悲伤。
或许这就是我喜欢医院的理由,能看到人生。
各种不一样的人生穿梭在门诊大厅和急诊抢救室里,没有其他地方能有这样丰沛的饱满的故事,也没有其他地方能让过去和未来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相遇。
嘈杂声里,只有生老病死。
End.
文/陳胖子Jen 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