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搭车，谢谢
文｜狐小白
—01—
“嘿！看看我这车，没坐过吧？来！捎你一段！”
看着他趾高气扬的嘴脸，我淡淡地低下了头。
“我不搭车，谢谢！”
我把神色掩藏在阴影里，尽量说得不卑不亢。
“切，什么玩意儿，要不是看你是个瘸子，老子才不拉你呢，呸！”
他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02—
我叫狗剩，住在一个偏远的村里，农村都觉得贱名好养活，爹娘就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可是，我并没有因为名字贱，就真的好养活。
我长到八岁的时候，出了意外。
村长盖房子的时候，我在他们家玩耍，施工中钢筋掉落，砸到了我的右腿，当时，我吓懵了，连哭都忘了，后来开始钻心地疼，我直接疼得晕过去了。
爹娘去找村长，想让村长出点儿钱给我看病，村长说都是因为我不小心，耽误了他们家盖房子，还要我爹娘赔钱呢！
老实巴交的爹娘，根本不敢得罪村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我抹眼泪。
为了治我的腿，爹娘东拼西凑，终于凑齐了医药费，可最后还是耽误了治疗，我的腿没保住，家里还欠下了一屁股外债。
事后村长还眉开眼笑地给我送了一个小本本，说是什么残疾人，什么证，说可以有什么补贴，爹娘感恩戴德地收了起来，还连连跟村长道谢。
爹娘看我这也干不了重活，也没什么指望了，便又生了一个弟弟，生了弟弟以后，我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03—
明天是除夕，爹娘要管弟弟，还要准备过年的事，便打发我去镇上买点儿东西。
我什么都没说，就拄着拐杖出门了。
爹娘记得除夕，记得弟弟，可是，却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到镇上我买了年货，还买了弟弟最爱吃的方便面，然后我小心翼翼地把东西装好，虽然很想尝一口，但是我知道那是弟弟的，我没有资格吃，我唯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在弟弟吃完，去捡袋子里剩下的渣渣。
往回走的时候已经是黄昏，冷风呼啸，我一个人在寒风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突然，一个秃头的男人把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离我不远的地方，于是便有了开头的那一幕。
看着汽车扬起的灰尘，我什么都不想说，我认得那个人，他是村里的一个小混混，后来靠变卖村里的地皮发了家，听说现在都在县里买房了。
果然，人比人，才发现，有些人的天花板，是你终其一生都到不了的终点。
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04—
刚走了没几步，一辆红色的跑车停了下来。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打扮时尚的漂亮女人，妖艳的妆容，暴露的衣着，摇曳生姿的步伐，举手投足的风姿，让我这种没怎么见过漂亮女人的男孩，不禁咽了咽口水。
她起初没注意到我，看到我，她露出了有点儿尴尬的神色。
半路停下来，不是因为我，那就是因为她要解决生理需求。
我默默地转过了头。
她也没说什么，在车对面的路边蹲下了。
我很想回头看一眼，一想到有个漂亮女人在我身后尿尿，我就开始浑身发热。
两分钟以后，她走过来，好像没看到我不安的表情，她斜倚在车上，娴熟地点了一根烟，然后，开始和我说话。
“我也在村里长大，13岁外出打工，赚的钱全都寄回家，还被娘骂不孝顺，17岁那年，我被一个中介骗了，身无分文，然后，遇到了一个老板，他很有钱，他给我钱，给我买车，我知道，他只是想让我给他生个儿子，我只是被包养的，和一个宠物没什么两样……”
她还在说，我没走，也没说话，她也许就不指望我说什么，她说的话也不是给我听的。
她看着我，说了一句：“好久没人听我说说话了，谢谢你啊，小瘸子！”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透过袅袅的烟圈，我看到她好像流泪了，不知道是被呛的还是怎么了。
“我就不捎你了，他要是看到有别人坐过车，我怕是又要挨打的。”
“我不搭车，谢谢。”
这是我和她说的唯一一句话。
我看着她上车，然后发动，开车，我愣愣地看了好久，她是真好看啊，什么时候才能再看到这么好看的女人啊，我在心里想。
看着跑车离去的身影，我想，也许，不一定有车就是幸福，我也不一定就是最糟糕的那一个。
—05—
又走了一会儿，有点儿累，我在路边坐下，想歇一会儿，一辆卡车突然停了下来，从上面跳下来一个中年男人。
我警惕地看着他。
他赶紧退后一步，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
然后，他对着我说：“小兄弟，别害怕，我是外地的，想去找XX村的村长，你知道走哪条道吗？”
村长？我可太知道了，当年若是他肯借给爹娘点儿钱，我这条腿，兴许是能保住的，他还有一个从小欺负我到大的好儿子，呵呵。
看我神色忽明忽暗，中年男人狐疑地准备上车。
我踉跄地站起来，伸手给他指了路。
看他惊讶的神情，我才知道，刚才天太暗，他这会儿才看清我的腿。
他突然神色悲悯，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娃啊，你咋成这个样子了？还拿这么多东西……”
我看他要哭了，不禁很疑惑。
“没事，小时候不小心，都很多年了，都习惯了，叔，您这是咋了？”
他转过身，抹了一把泪，然后开始讲他的故事。
“娃啊！我的儿，唉，他得了脑瘫，天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得人照应，我跟他娘就想，要是我们俩走了，儿子可怎么活？我这天天跑，就是想多挣点儿，给他治病，给他留点儿钱，看到你，就想到我的儿了，大叔，也想回家啊……”
我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心里正五味杂陈呢，大叔一把拉过我，开始把我往车上拽。
“来来来，孩子，大叔送你回家！这么多东西，咋拿回去啊？”
“不不不，我不搭车，我自己可以走，谢谢，我真的不用。”
我回绝着，往后退着，我知道他是真心想捎我的，可是我真的不想搭车。
我不知道在哪儿看过，说一个可有名的人，当别人问他需要啥，他说，请让让，你挡住了我的阳光，虽然我成不了那样的人，但我也想有一点点尊严，而不是一直被施舍着。
大叔也许明白了，不拉我了，他默默地上车，然后，又回过头，看着我说：“娃啊，好样的，大叔喜欢你这个犟娃子。”
他走了，我也开始继续走，第一次有人夸我，原来，被人关心是这么幸福的一件事。
—06—
为了不想让别人再让我搭车，我从路边捡了一块石头，在身后的口袋上歪歪扭扭地写了“不搭车”三个字。
隐隐约约，我已经看到村里的灯火了，我加快了脚步，突然一个没注意，摔了一跤。
我正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伸了过来，我想也没想，就想借着那只手的力，从地上起来。
我刚起身，那个力突然没有了，我又重重地摔了下去。
我这才抬头，看到是村长的儿子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旁边还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
“哈哈哈！嘿！快看看！“不搭车”，啧啧……咱村这二傻子，小瘸子，他还会写字儿呢……”
他边回头对他的朋友们大声吆喝着，边用手指着我。
他们围着我，边说边笑，我努力地站起来，稳住了身体。
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我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倒。
他低声说：“小瘸子，要不是你爹娘啥都不懂，我爹也不能在村长的位置坐那么久，我得谢谢你啊，哈哈……”
看着他嘴角的奸笑，我什么都没说，开始往前走。
这种把戏，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我越是反抗，他越是开心，我越是求饶，他越是起劲。
看我不吭也不哭，没有了小时候的乐趣，他也觉得无趣，便上车，发动了车子。
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突然摇下车窗，说：“来，捎你一段！”
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故意戏弄我，我摇了摇头，埋头向前走。
他又停在我身边，嘴里嚷嚷：“快看，小瘸子今天还挺有骨气啊，哈哈哈……”
一车人都在笑，我默默地继续走。
—07—
“来，今天爷心情好，想捎你，别他妈给脸不要脸！”
看着他趾高气扬的嘴脸，我淡淡地低下了头。
“我不搭车，谢谢！”
我把神色掩藏在阴影里，尽量说得不卑不亢。
“切，什么玩意儿，要不是看你是个瘸子，老子才不拉你呢，呸！”
他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