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史(62):大悲云坦

二、大悲云坦

云坦禅师,在《宋高僧传》中称之为灵坦。不过公元825年,当时的常州刺史贾餗,在其应云坦禅师弟子全证禅师之请而作的《扬州华林寺大悲禅师碑铭》中,清楚的写到是云坦。而且此时距离云坦禅师去世也就九年时间。以此,这个碑铭的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所以,我们还是称之为云坦禅师更合适些。

云坦禅师,公元709年出生于山西文水县,文水县是中国第一个女皇帝武则天的诞生地。而事实上,云坦禅师就是武则天的侄孙。

虽然云坦禅师出生时,武则天已经去世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云坦禅师依旧是个让很多人羡慕不已的官二代。

云坦禅师的母亲夏侯氏在怀孕的时候,曾经做了一个梦,她梦见有一个神僧送给她一面晶莹透亮的宝镜,并且告诉她说,我把这面宝镜寄放在你这儿,希望你妥善保管好它。等到夏侯氏在生云坦禅师的时候,居然十分的顺利,夏侯氏没费什么功夫就把云坦禅师生下来了,而且也没感到有什么难受的。

云坦禅师是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孩子,而且,准确的讲,应该属于神童级别了。因为云坦禅师七岁的时候,就参加了朝廷举办的“童子举”,也就是古代的科举考试,唯一的区别就是童子举是专门给十岁以下的儿童设置的。

按照规定,童子举考试每卷试诵经文十道,全通者授予官职,通七以上者予出身,也就是颁发等同于进士及第的证书。

云坦禅师参加了童子举考试,并且因为成绩优秀而被赐予童子及第。也就是说,云坦禅师虽然只有小小的七岁,但是已经具备做官的身份了。

等到十三岁的时候,云坦禅师就正式的进入了朝廷的公务员系统开始从政了。而古往今来的绝大多数人,在他们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在学校读书,就是在地里帮父母干活。这个年纪能在政府部门担任公务员的,那是非常的稀少啊。

到了二十岁的时候,云坦禅师担任了太子通事舍人的官职。这个官职的级别不高,只是正七品下。但是却掌管着皇帝与太子的朝见引纳、中央各部的情况通奏等事,可以说是官小但位置重要,而且更为关键的是,这个职位可以使自己在皇帝和太子面前混个脸熟,而这,那是所有从政者都梦寐以求想得到的机会啊。

不过,虽然云坦禅师在仕途上春风得意,但是,云坦禅师并没有放下自己爱好读书学习这个兴趣。相反,他反而抓住一切机会和时间,大量阅读各种书籍,而且那是诸子百家无所不窥啊,甚至包括佛教的典籍,云坦禅师照样仔细阅读,深入研究。

云坦禅师不但阅读书籍,而且更注重自己的理解贯通能力,所以,他并不是个死读书读死书的人。这样多年下来,云坦禅师已经是个学富五车知识渊博的官员了。并且,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云坦禅师不但满肚子学问,而且见解超群,神态飘逸,洒脱不羁,深受大家的好评。

但是,云坦禅师对于自己的官职也好,学问也罢,都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也许是多看了几本佛经的缘故吧,云坦禅师对于世俗的一切,都是看得比较淡的。

云坦禅师各方面都在进步,他的父亲武宣也没闲着。唐玄宗天宝年间,武宣竟然被任命为洛阳县令。大家可不要小看这个县令哦,这个县令和大家心目中的七品芝麻官大不一样。如果当时的长安相当于现在的北京的话,那么洛阳就相当于现在的上海了。

所以,作为大唐东都的洛阳,其县令的级别是正五品上,这在唐朝九品三十级的官职排位中,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级别了,我们可以对比下唐朝的谏议大夫和御史中丞,他们同样也只是正五品上的级别。

武宣当上了东都洛阳的一把手,自然要举家迁往洛阳任职的。就这样,云坦禅师也跟着父亲他们来到了洛阳。不过,这一去,就彻底改变了云坦禅师的一生,因为他在这里遇见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

当云坦禅师来到洛阳的时候,神会禅师正好在洛阳荷泽寺传播慧能大师的南宗顿教学说,而且搞得风生水起,几乎完全掩盖了以前纵横北方的神秀北宗学说,打得神秀北宗弟子几无还手之力。再加上神会禅师社交能力特强,和很多朝廷官员以及社会知名人士来往密切相交颇深,所以获得了他们的大力支持。

自然,神会禅师此时春风得意,一时风头无两。

云坦禅师看到那么多的朝廷官员以及社会知名人士都和神会禅师密切交往,并且都很钦服神会禅师,于是,云坦禅师也找了个机会前去拜会神会禅师。没想到这一见,就彻底的改变了云坦禅师的整个人生。

因为云坦禅师本来就看过很多的佛家典籍,所以云坦禅师和神会禅师见面后,两人相谈甚欢。而神会禅师也觉得云坦禅师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对云坦禅师也是循循诱导,指引云坦禅师顿见自己的本来面目。

一番交流后,云坦禅师觉得神会禅师简直就是个神人啊,不仅口才纵横开阖,而且佛学功底深厚,并且禅宗见解高明,自己简直是闻所未闻。

所以,云坦禅师立马就做出了自己人生中最大的一个决定,那就是出家为僧,追随神会禅师学习南宗顿教禅法。

武宣一家人得知云坦禅师要出家为僧后,简直着急坏了。云坦禅师不仅学识渊博,而且神气俊逸,并且他和他的家族都有很好的政治根基,前途那绝对是光明的啊。可是现在云坦禅师竟然要放弃掉世俗的一切去出家,这还不要把父母气疯啊。

可是,当武宣看到云坦禅师坚定的意志和绝不反悔的眼神后,就知道自己已经不能阻止儿子的决定了。

云坦禅师在荷泽寺出家后,就一直跟随在神会禅师身边,除了在课堂上认真学习禅宗课程外,云坦禅师还非常虔诚的照顾神会禅师的日常起居,所以深得神会禅师的器重。

就这样,云坦禅师在荷泽寺学习深造了八年多的时间,对于慧能大师南宗顿教学说,逐渐的心领神会而贯通为一了。

而此时,神会禅师虽然把慧能南宗教义弘传得天下皆知,并且把神秀北宗批驳得体无完肤。但是,神会禅师依旧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因为对方一定会反击的,而且一定会不计后果的反击啊。

而此时的云坦禅师,已经完全可以毕业了。所以,神会禅师把云坦禅师喊到了方丈室,对云坦禅师道:“禅宗顿悟法门,是祖师们一代代传下来的,后来弘忍大师传给了慧能大师,慧能大师又传给了我。你在我这儿学习八年多了,已经完全领悟了禅宗顿教教义,所以,我现在把毕业证书正式的颁发给你,希望你能把曹溪的禅法传承下去。”

神会禅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又接着道:“从众多的情况分析,我觉得很快就有人会找机会来对付我,所以你绝对不能留在我的身边,要趁早离开,免得跟我一起受难。”

师父的话,云坦禅师自然是要听的,何况神会禅师说得这么态度坚决。

于是,云坦禅师立马收拾行装,不动声色的离开了荷泽寺。

就在云坦禅师离开荷泽寺十五天后,神会禅师果然被御史卢奕诬陷,说神会禅师在荷泽寺聚集了大量的信众和社会盲流,意图不轨。随即神会禅师就被唐玄宗贬斥到弋阳郡去了,并且两年之内,连续贬逐四地,这段时期,实在是神会禅师人生的低谷期啊。

连神会禅师都是如此,云坦禅师也就只有到处游方了。在这个过程中,云坦禅师忽然认识到,如果自己对于佛家的典籍不能博览群书进而融会贯通的话,那自己还算不上是圆满具足的。再加上自己暂时也没有哪个地方好去,于是云坦禅师来到了安徽庐江浮槎寺,一个人在寺里面的藏经阁安安静静的阅读着数量庞大的经书。


唐大历三年,公元768年,唐代宗下诏,把慧忠禅师请到了宫里说法,并且在宫中,唐代宗请求慧忠禅师为他授了菩萨戒,这样,慧忠禅师就成了唐代宗的国师。

云坦禅师听说慧忠禅师到了京城说法,于是在公元770年,专门来到了京城拜见自己的师伯慧忠禅师。

慧忠禅师看到自己的师侄来参拜自己,自然是满心欢喜。因为此时神会禅师已经圆寂十年了,要想在北方地区把慧能大师的曹溪禅法继续发扬光大,还得靠下一辈的这些人啊。

而云坦禅师见到慧忠禅师后,也是非常的高兴。因为慧忠禅师的禅法,在当时那绝对是首屈一指的,就是马祖道一及其弟子,对于慧忠禅师的禅法,也是敬佩不已的。

云坦禅师跟随慧忠禅师深造了三年,到了公元773年,云坦禅师想离开京城,出关到东北地区去弘扬曹溪禅法。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慧忠禅师深知,要想弘法,在当时的条件下,如果没有一个官方的金字招牌的话,那是有相当的难度的。因为慧忠禅师自己就有深刻的体会,他的国师的金字招牌,就给他弘法带来了诸多的便利。

所以,慧忠禅师以自己国师的身份,找到了唐代宗李豫。慧忠禅师对唐代宗道:“陛下,云坦禅师是我的师侄,同时也是神会禅师的得意弟子,现在他要出关弘法,希望陛下能看在神会禅师为朝廷作出重大贡献的面上,封赏点什么给云坦禅师,以便他能在关外更好的弘法。”

既然自己的国师都开口说话了,再加上神会禅师十多年前在安史之乱中为朝廷作出过重大贡献,而且自己在四年前已经开了先河为径山道钦禅师赐予了“国一”法号,所以唐代宗李豫立马就答应了下来,马上决定赐予云坦禅师“大悲禅师”的法号,并且破天荒的亲笔书写了“大悲禅师”四个大字赐予云坦禅师。

在古时候,由皇帝赐予法号,本就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现在皇帝还亲自书写法号赐予一个禅师,这就更是一件非常稀罕的事情了。大家可不要小看这四个字啊,在封建王朝,这四个字就是尚方宝剑,就是自己天大的护身符啊。

我们可以来看看,自从禅宗在中国诞生后,在云坦禅师之前的历代禅师被敕与法号的情况。菩提达摩、慧可大师、僧璨大师、道信大师、弘忍大师、慧能大师、神秀禅师、普寂禅师、义福禅师、永嘉玄觉、司空本净、鹤林玄素、青原行思、南岳怀让、懒残禅师、神会禅师、石头希迁等人,都是在圆寂后,被赐予谥号的。

就是慧忠禅师本人,也是在圆寂后被敕与“大证禅师”谥号的。

而云坦禅师却是还在世时,就被唐代宗李豫敕与“大悲禅师”的法号。从而使得云坦禅师成为中国禅宗史上,而云坦禅师却是还在世时,就被唐代宗李豫敕与“大悲禅师”的法号。从而使得云坦禅师成为中国禅宗史上,第二个在身前被皇帝敕与法号的禅师。

而且,一般的禅师被赐予法号,都是以朝廷下诏的形式公布的。而云坦禅师却破天荒的是由皇帝直接亲自书写法号敕与的。看来,慧忠禅师和神会禅师真是有天大的面子啊,使得云坦禅师能享受到如此的尊崇。


云坦禅师离开京城后,便开始了数十年的游方生活,或者在城市中游玩参学,或者在深山中栖息修禅,从而使自己广博游历,历练精神。

有一天,云坦禅师游方到了河南商丘梁园,当时的田相国看到云坦禅师来了,立即把他请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且非常殷勤的把云坦禅师供养了起来。

云坦禅师看到田相国热情款待,也就暂时留在了他家里。

有一天,云坦禅师在屋里坐禅,正与物相忘之际,恍惚之间,好像有一个祖师来给自己授法,并且用手指按住云坦禅师的头说道:以此为信。

云坦禅师坐完禅后一看,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啊,哪有什么传法的祖师。自然,云坦禅师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

不过,后来每当云坦禅师登座说法的时候,头上那个被祖师爷手指按过的地方,竟然呈现出鲜红色,而且指印异常清晰。看来,在自己坐禅的恍惚之间,真有祖师爷来给自己授过法啊。

虽然田相国对云坦禅师殷勤有加,但是云坦禅师并没有在梁园待多久,他又来到了江南地区游方。

云坦禅师先后到润州(今江苏镇江)、江阴、吴兴(今浙江湖州)等地游方和居山。

唐宪宗元和五年,公元810年,此时的云坦禅师已经是一个一百零二岁的长寿高僧了。这一年,他游方到了扬州。当时的淮南节度使李鄘得知后,立马派人去把云坦禅师迎请了过来。

李鄘在当时是个非常有才干的人,而且廉洁奉公刚正不阿。不过,他在治理自己的属地时,执法过严,那些违法乱纪的人或是敢不服从他命令的人,只要被他抓住,绝对上纲上线顶格处理。所以,当时的扬州,虽然在李鄘的治理下非常的富庶,但是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有什么事被官府揪住。

不过,虽然李鄘为人严格,但是对于云坦禅师,他却是相当的尊重客气的。除了对云坦禅师殷勤有加外,李鄘还把云坦禅师迎接到了当地的华林寺去居住。

云坦禅师自然也没客气,就到华林寺安居了下来。

不过,华林寺里面有一座墓,埋葬的是三国时期曹操手下的“五子良将”之首张辽。张辽可是一个跟随曹操东拼西杀南征北战杀人无数的猛将啊,也许就是这个缘故吧,这个墓地自然也是杀气纵横,鬼物频出,寺庙里面的僧人成年累月的被骚扰得不厌其烦,却又无可奈何。

但是自从云坦禅师居住进去后,张辽墓不知为何一下就清静下来了,平时那些怪事情也好怪物也好,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寺庙里的僧人们一个个自然都是非常高兴的,因为现在终于可以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在寺庙里修行了。

云坦禅师可以镇住鬼祟的消息,居然一传十十传百的一下就传开了。从古至今,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是传播得飞快的。

扬州地区那些受到什么妖魔侵扰或者邪祟侵害的人得知消息后,自然一个个就找上门来了,他们都希望云坦禅师能到他们那儿去把那些不详的怪物和事情镇住。

云坦禅师那是来者不拒啊,凡是有人来请,云坦禅师毫不迟疑的就跟着他们去了。不过说来也神奇,只要云坦禅师到了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那些邪祟之事,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的。

这一下,整个扬州地区的人,都把云坦禅师当作神人一样的看待,所以来到华林寺供奉、皈依云坦禅师的人,一天到晚那是络绎不绝的啊。

就这样,云坦禅师在华林寺稳稳地站住了脚跟。

唐宪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云坦禅师正在寺里和弟子们说法,忽地有两个胡人来到寺庙的接待处,要求拜见云坦禅师。

云坦禅师在方丈室接待了这两个胡人。云坦禅师道:“两位从哪里来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这两个胡人给云坦禅师作礼道:“大师,我们是从西域龟兹国(今新疆库车、拜城、新和、沙雅、轮台县一带)来的,龟兹国地处偏远,没有正宗的佛法弘化,所以我们不远万里而来,希望能邀请师父到龟兹国去弘扬正宗的佛法。”

去龟兹国弘法,云坦禅师身边的弟子们听了,一个个都觉得这两个胡人完全是在这里没事找事干。龟兹国和扬州相隔万里之遥,而且进入龟兹国的交通极为不便,更要命的是,此时的云坦禅师已经是个百零七岁高龄的罕见老人了,以这个年纪在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远行万里,这不是在逗大家玩吗。

谁知云坦禅师听后,却立马就答应下来了:“好的,等我把这儿的事了结后,我就到你们那儿来弘法。”

两个胡人一听,非常高兴的作礼告辞而去。不过,云坦禅师的那些弟子们却一个个听得瞠目结舌茫然无解。


唐宪宗元和十一年(公元816年)五月十三日,这一天,是云坦禅师的师父神会禅师的忌日。照例,云坦禅师在寺庙里面准备了盛大的忌斋活动来纪念神会禅师。等到活动进行的差不多了,云坦禅师忽然告诉大家道:“今天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们,那就是去年我答应别人去龟兹国弘法,现在时机要到了,所以,我准备远行西域,在这里先给你们告个别。”

大家听后,一个个都感到非常的难过,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七月份,平时身体一直倍儿棒的云坦禅师,忽然生病了。弟子们赶紧请来医生配制药物,可是也没起什么作用。

到了九月八日,云坦禅师预知到自己要离开这个俗世了,于是把弟子们都喊了过来,把后事交代完以后,云坦禅师就端坐着圆寂了。

云坦禅师享年一百零八岁,这个年龄,不论是在俗世人群中,还是在出家僧人里,都是非常少见的高龄了。

第二年,云坦禅师的弟子们在扬州的西原修建了墓塔来安置云坦禅师的遗体。

可是,墓塔修建好了,云坦禅师的遗体也安置好了,但是墓塔上纪念云坦禅师一生丰功伟绩的墓碑却一直没有竖立起来,原因是云坦禅师的弟子们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来撰写碑文。

直到云坦禅师圆寂九年后,也就是公元825年,云坦禅师门下的头号嗣法弟子全证禅师,才找到当时的常州刺史贾餗,请他为云坦禅师撰写了《扬州华林寺大悲禅师碑铭》。

云坦禅师和其弟子全证禅师等人,也是神会禅师荷泽宗下在当时比较发达的一系。不过,云坦禅师这一系的禅师,大多是以神异著称于世的。

但是,在禅宗里面,一般显示神异之人,都会被明眼宗师呵斥的。因为这不是佛法的正统,也不是人们学佛的根本原因。自然,历史上那些以神异传世的法系,都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云坦禅师一系,也是如此,没传两代,这一系的传人,就在禅宗史上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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