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太久没有跟人痛快地聊天了。张小贱打来电话聊了三个多小时,我知道,今夜又将无眠,2016年3月29日凌晨一点零九分。像我这样全靠热情生活的人,注定难以成气候。每当有表达的欲望的时候,不吐不快。我告诉自己,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可最终,我败给了自己的表达欲。因此有了这篇随笔。
我们聊了许许多多,三个小时的时间,足以坐飞机从南方飞到北方,可以完成一场演讲,可以看两部电影,可以爬上北山又返回,甚至足够某两个人喜结连理或者某一个人黯然离世。而我,竟然说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话!
没有好久不见的嘘寒问暖,尽管我们确实已有七年没见面。仿佛经常在一起喝酒,我们谈笑着,就像是面对着面。
我们谈到了独处。我们都是背离故乡只身客居异乡的人,像刚到这儿的我一样,离开工作,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没人对话,没人回应,一个人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跟自己相处,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我们似乎只能把自己交给梦乡,至少在梦里,我们总还有对话的人。这两年,我的收获之一是学会了独处。有时候一整天,我没有说一句话,张嘴的时候,上下嘴唇已经被黏膜锁上了。我猜想,我的大脑可能以为我的嘴巴坏掉了。那段时间,我好像是抑郁了,脾气变得更加糟糕,常常因为小事情向安先生动怒。觉得自己因为他来到这里,却得不到任何回响,满是委屈。无数次跟LN抱怨,甚至痛哭,甚至失眠。LN是善良的,给我以安慰,感同身受似的谴责安先生的不是。最近我发现自己不抱怨了。其实,根本上我并不是因为任何人来的,我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出自于我自己,我是因为自己的爱情来的,不是因为爱人。可我为什么要埋怨别人呢?因为我无路可逃,现实里我是一个孤单的存在,已经够可怜了,难道还要指责自己吗?渐渐地,周围有了认识的人,我有了说话的对象,而且也找到了与自己相处的方式。没有人相交的时候,我更多地关注于自己的内心,我一点一点剖析自己,对自己了解的越来越多,这也算是一大收获。之前很忙的时候,每天应付工作无暇自顾,从未认真思考过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人们往往看重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却忽略了一个更应该关心的对象----内心。看透了内心真正的渴求,才能知道去做什么,如何去做。于是在很多小事发生后,我都审视自己的内心,我为什么这样做?我的动机是什么?又是什么阻碍了我继续下去的步伐?我像旁观者一样,看见自己卑怯、温暖、冷漠、热情、懦弱、懒惰、任性、宽谅,无数个我在我眼前打马而过,哦----,原来我是这样的人。我不评价自己,只是追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日复一日,我基本上知道了自己所有的优缺点,试着扬长,试着避短,试着在那么多支离破碎的我中建立一个完整而相融的我。后来,我又专注于营造自己的生活环境,我将“房子可以出租,日子不能将就”奉为圭臬。贴了墙纸,置了书桌,养了盆栽,收了元宝。我的生活一下子明亮起来,我已经不可能一直消沉了,元宝的嘴督促我:该捡野草了、该出去晒太阳了…如今我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甚至有了能聊得来的朋友,我知道,在这片沼泽里,我自救了。像杨过遇到黑龙潭一样,我找到了让自己安全渡过的那块踏板。
我们谈到了梦想。如果金钱和梦想注定难以兼得,我选择梦想。虽然梦想不能养活我,但我活着是为了梦想。我一直是以梦为马的人,这点从未改变。这几天高晓松作词作曲、许巍演唱一首歌很火,“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在我看来,那诗和远方便是梦想。张小贱说,这话只适用于上层人士,底层人在苟且中尚难以抽身,当然无心思考虑诗和远方。我不以为然。我说到了近年来最喜欢的诗人余秀华。成名前的余秀华,生活里充满苟且,若不是心中那一丝洞若明月的光亮,我不知道她怎么坚持着与命运抗衡,与生活决斗。就是那点忽明忽暗的微光,支撑着她“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所以心中的信仰,是无论什么阶层的人,都值得而且应该坚持的东西。我这一生,可能要一直与文学为伍了。无论将来从事何种职业,置身任何地方,我都不可能抛弃文学了,但愿文学也不抛弃我。人是奇怪的生物,旁的东西会让人的生理心理产生剧烈震动。我初遇到海子和去年遇到余秀华时是一种感觉,脑子里嗡嗡响,我看见大脑里发光的分子在高速运转,翻一页书,就像触一次电,浑身发抖,更不用说睡觉了,那种状态的我,灵魂已经到了极昼区域。彻夜看莫言的《丰乳肥臀》时又是一种感觉,希望黎明永远不要到来,哪怕我死在高密。那时候我就知道了,啊,这就是我想要的,这就是那种叫做梦想的东西。你不得不臣服于它,它已经摄取了你的灵魂。
我们谈到了朋友和爱情。我对“朋友”这个概念有近于苛刻的定义,我不随便把谁视为朋友,那些志趣相投、三观类似的人,我才称为朋友。我们可以很不相同,政见可以相左、观点可以相斥,但我们彼此尊重对方的立场,也不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而在各自表达了诉求后,又衷心觉得对方值得敬重,是为友。我们也可以很相像,一样深陷权志龙这个妖精的魅力中无法自拔,一样听着陈粒的《历历万乡》把酒话桑麻,一样爱着金基德的《空房间》和久石让的《天空之城》,在得知莫言获奖后勾肩搭背去小酒馆小酌一杯,相约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说好不见不散,看见你像是看见了我自己,是为友。而那些见了几次面就称兄道弟的人,远离他,因利所趋的蝇营狗苟,避之犹恐不及。关于爱情,张小贱说不知道如何向喜欢的姑娘表白。勾起了我追求安先生的回忆。当年与众情敌斗智斗勇一路过关斩将的自己俨然是个hero。我笃定地觉得,纯良如他,只有我这样彻底的理想主义者才能与之相配,于是不惜“血战沙场”,我抢到了这个至宝。索性慢慢地,他的心也被我晤热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已知。岂不是这人间美事?哥哥曾对我说:“有那么一个人爱你,包容你,你应该感激涕零。”我知道,乖戾如我,遇到一个愿意把我嵌刻进生命版图的人实属幸运。所以多年来,我始终怀抱感恩。然而,这世上哪里有什么爱情宝典可供参考,我的爱情是我的,自然不适用于他人。从心而已。张小贱说那个姑娘的笑容让他觉得生命很美好,何其幸运!繁忙的丘比特在喧嚣的人群中选中了你!温柔地对待这份幸运吧,不论它能否开花结果。
我们还谈到了综艺和宠物。我们有共同喜欢的综艺《奇葩说》,他喜欢高晓松的旁征博引,我更喜欢蔡康永的温润公允;他喜欢马薇薇的一针见血,我更喜欢颜如晶的徐徐道来。何妨。我说我可能更欣赏自身性格里缺失的品格,那些格局开阔、谦卑温和的人啊,我要像补钙一样从你们身上汲取养分。知道我有元宝,张小贱羡慕不已,说明年想养一只阿拉斯加,我跟他预约了一只崽子。一个孤独的人,若没人相依取暖,有个善良的动物作陪也是不错的。在逼仄的空间里,人与自己的宠物朝夕相对,二者之间的关系早就不是人和动物的关系了。在我的眼里,元宝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在元宝的眼里,我一定是只厉害的兔子。所以要有宠物的存在,这证明着我们所掠取的资源是平等的,在太阳眼中,我并不比元宝聪明一分。
我的心是洪水,开闸后飞流直下三千尺。我给他听一涵配音的动画片,他瞬时对我们的这位同学顶礼膜拜;他给我讲要在丢了手机的城市定居,所以他有下半年买房的计划;我从北京大学的银杏树说到了马尔克斯的家园;他曾在周杰伦演唱会上做兼职的经历让我艳羡不已;他说到了资源型产业转型的必要性;我香味四溢的意大利面让他大呼惊叹……仿佛这所有时空的设定都是为了这场对话。
整整三个小时,可以虔诚期待一个新生命的降临;也可以赶着老牛翻耕一块新田;可以坐着火车去往一个陌生的城市;也可以苦苦思念归期未定的那个良人;甚至翻山越岭去寻找一株奇异的花。而我,竟然说了整整三个小时的话!刚好,我需要说整整三个小时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