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东西都删掉,然后用力推了一下桌子,带轮子的转椅立刻往后倒退,挤到了睡在地板上的猫,它喵了一声跑开。我仰面,看着天花板的吊灯。我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出场的所有人物都好像不太情愿,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去听一场音乐会,看一场电影,拍拖,或是抢银行。他们总是不太配合,那个派单员手里的一摞传单刚拿到手就藏在了垃圾堆里,奶茶店的小姐坐在椅子上玩手机,还不时的发笑。有什么事情要干,却还没有开始,浑浑噩噩。索性删干净,把他们统统清理出去,放空大脑,才发现吊灯早就不亮了。我从储物柜里找出备用灯泡,踩着转椅,并喊着猫的名字,希望它能伸出猫爪帮我扶一下。它好像在生我气,钻到床底就没有出来。我把灯罩卸下,小心地撑开双脚保持平衡,换好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备用灯泡是一个月以前丧失工作能力的废泡。
丧失能力。
脖子后面肌肉一紧,汗毛貌似发生了某种反抗重力的不科学运动,并伴随着液体。我出汗了,莫名的紧张。我不太喜欢这个感觉,于是把灯泡全部卸下,扔到了黑色的垃圾袋里,放到房间门后猫砂盆旁边的角落里,转回身子坐在绵软的椅子上。一切又平复起来,还仿佛嗅到了一种洗澡后略带蒸汽的清香。是从门缝里传进来的。程雪倩总是喜欢下班后洗个澡,然后在公共客厅里转几圈,发出啃咬什么坚果的摩擦声,像一只老鼠。她十分怕猫,我不得不在晚上九点后把猫及猫用的一切抱进屋子,来保护她脆弱的身心。我为什么要保护一个陌生人?她也许是更怕我一些,我分不清。
这样也挺舒服的不是吗。我把现在所处的境地发给一个网友,他如此回复。我不知道是他还是她,他的头像是一片星空,没有焦点的那种,说话语气也总是略带调侃,例如接下来他的回复,她长得和她的身子一样漂亮吗?她现在穿衣服了吗?不,我确定他是一个男人,富有流氓特质。
我也承认我在写东西的时候是想过程雪倩,她皮肤白皙,瘦得像支铅笔,长相大同小异。性格不明,除了胆怯没怎么接触过。不过这并不影响我想象力的发挥,反而有了更加广阔的空间。之前我就把她想成会飞在屋檐上的侠客,喜欢裹着浴巾,所到之处的瓦片上留有清香,最终却因跳跃失败伤了筷子腿,骨折百天错过武林大会。不过认识了一位抱着猫的文弱书生,经过悉心照料,归隐田园,遁入桃花岛,远离是非,还生了个孩子。流氓笑了一晚上说我是个在网络文学里意淫的傻逼。我其实是不允许别人骂我的,但是那天却很享受,我和程雪倩有了共同的敌人,一个可耻的流氓。
程雪倩停下了脚步,应该是坐在了沙发上,开始打电话。她在和客户说房子的事,金沙湾地段的房价正在回落,但是长期看有很大的上升空间。我能听到,她期间还吃了两粒花生,那是我白天买的三只松鼠,她在吃我的零食。流氓说,你应该出去,把你的猫放出来咬她。然后发了一个斜眼的表情。接着回复,新东西写了吗?我回复说,没有,没有灵感。你该谈一场恋爱,隔行又加了一句,治百病。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病了。最近感觉胸口疼,用手摸还有一根根的肋骨,像块鱼排。我是什么时候瘦的?猫又顺着我的腿跳了上来,蜷成一团,把头埋进肚子,发出咕噜声。它的记性真差,我明明刚才撞到了它,或者它根本不是很在意。
我回复流氓说,太无聊,睡了。他没再回复,我把手机扔到桌子上。
程雪倩打电话的声音变小了,但是还有,应该是个重要的客户,或许办成了可以给她几万块钱。何止金沙湾,附近的很多地盘都贵的离谱,卖房子是个不错的选择。霸道总裁爱上销售员,千金买下一栋楼,也许可以发生很多故事,销售员很瘦,有一天大楼停电,筷子腿要去26楼收租,把腿走断了,霸道总裁请了全球最贵医生,也无济于事,实在太瘦。真可怜。我摸着猫头,软绵绵地想。不妨换条腿。
突然就来了灵感,我有些兴奋,用力凑到电脑桌前开始敲击键盘。筷子女的换腿人生。就叫这个名字吧,挺搞笑的。主人公就叫程雪倩,反正她看上去就是一个永远不会看小说的年轻人。有了人设以后,感觉浑身充满了动力,她的最大愿望就是可以让自己的腿变粗,不再那么脆弱,哦,还有,不再害怕猫。住在26楼,窗户玻璃是脏的,她用纸巾擦了擦,也没用,那是刚下过雨的灰。整个城市都是灰尘,下雨就会变成泥,程雪倩是白的,近乎透明。她在想什么呢?
有人在敲门。猫从我的肚子上跳起来,又钻回床底,我走到卧室门口,隔着门板听。程雪倩小跑过去开了门。是男人的脚步,皮鞋蹭着地板,把她挤入屋里。他是谁?他们在客厅踱了会步,随即进了卧室,没了声音。我不记得她有男朋友,或者我根本没有问过,我们没有什么交集。我跳上床,隔着墙听。墙里的缝隙很粗,砖块间可以传递各种声音,也许是孤独惯了,也许是说话少,耳朵却变得灵敏的多。我屏住呼吸听。
程雪倩说,我想死你了,我洗过澡,你也去。男人说,不浪费时间,小宝贝。我咬合肌肉,咽了口吐沫,略有些反胃。他们没再说什么,衣服摩擦的声音很细,像什么动物踩在树叶上。然后程雪倩发出尖锐的声音,又被立刻阻断,男人同样喘气声很大,还很粗鲁,像在打架。我从床上爬下来,抓起手机,给流氓发了条短信。
我:有人在上程雪倩。
流氓:哈哈,你的意淫破灭了吧。
我:我只是没发现她竟然有男朋友。
流氓:也许不是呢。
我:什么意思?
流氓:字面意思。
你吵醒我了,你要赔我,他又加了一句。语气不对,我觉得有点奇怪。他继续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编段程雪倩的也行。
我回到电脑前,把程雪倩的所有字挨个删除,墙的隔壁声音小了很多。
这一切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这也是最近我脑子里一直有的声音,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又说不上来,没有明确的原因和纠葛点。就是突然不想写程雪倩了,完全不认识的一个人而已,兴趣荡然无存。不过他们让我想起了什么,很久远,又很落寞。像是走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全部都是死胡同,一个连着一个。我打开搜索引擎,寻找着某种答案。我又开始冒汗。一种想象与现实冲突导致生活能力丧失的怪病,我自己这么总结。
程雪倩卧室的门开了,她去了卫生间,花洒流出了水声。男人拖着鞋也跟了过去,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电脑上一个字也没有了。却没感觉有多少清净,我回复流氓说,我好像又病了。他说,你知道吗,你有一种独特的自怨自艾的可怜特质,说白了还是那句话。我回复说,哪句?哦,知道了。我知道他又在讽刺我。他接着回复说,不过挺有意思,你打算什么时候写东西出来?我说我不知道,最近一切都与想的不太一样,挺难过的。他说,那就不写,喝几杯奶茶,吃个甜点。
总感觉哪里奇怪。
我回复他说,你是女的吗?
他说,网络上,有所谓吗?
我说,我一直叫你流氓的。他发过几个笑脸,打了哈哈两个字。
周围的世界总是很奇怪。我不太想住这里了,感觉很久没有看大海,想去看看大海,也许会有一些灵感完成一些事情,起码摆脱浑浑噩噩。你想去看大海吗?我趴在地上问我的猫,它缩在床底和一团尘毛在一起。等了一会后,它喵了一声,同意了我。